静谧的房间中，姜牧野没有立刻答应她的要求，先是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设计图，又抬头看向文小鱼，手自然地扶了一下镜框，唇瓣张开，不急不缓道：
“文老师，真的可以为了保叶静怡的工作，什么要求都答应吗？”
文小鱼心里瞬间无数匹草泥马飞奔而过，真把自己当大爷啦？在你那颗肮脏的心里，都藏着什么要求，给姑奶奶我说出来听听。当然想是这么想，文小鱼姿态降低到这份儿上了，于是面上又一次露出假笑回答：
“您看，如果不是什么逾越雷池的事，我保证答应做到。”
文小鱼回答的含糊，但是态度已经表明的很明确了，意思就是作奸犯科我不做。
姜牧野浓墨色的眉毛轻轻一挑，看向文小鱼：
“文老师，你我都是文化人，您不必把谁都想的那么龌龊。”
没等文小鱼接话，他继续说：
“其实，人情也不是不可以给，我就问你个问题吧，这事儿就当没发生。”
文小鱼听闻此话，感觉人都要飞起来了，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呢？文小鱼表面故作平静说：
“姜总，真是感谢给我薄面。您有什么问题尽管开口，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问，随便问，我今天就是活字典。别说一个，就算你有一百个，你只要能问，我都能回答你。当然后面这句也就是心里想想。
姜牧野显然不能直接问伤疤的事儿，一是碍于面子，毕竟男女之间，他看了她这么多次了，直接问你胸口那个疤哪儿来的，这种话，情侣朋友之间还可以，要是从陌生人嘴里问出来，但凡正常女人都会走上前来给自己一个嘴巴，更何况这种脑回路不正常的女博士，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就更让人难以琢磨了。
于是，姜牧野就事论事的随便的抛出了一个问题：
“文老师，其实我就是好奇，为什么你要这么不惜任何代价帮叶静怡呢？”
说实话，姜牧野一点儿都不好奇，他就是做个铺垫而已，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就等着她叨叨完之后，诱敌深入，问问伤疤的事儿了。
文小鱼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
“就这？没啦？”
姜牧野没搭话，只是把手抬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实则是：开始你的表演。
文小鱼深吸一口气，然后薄唇微张，说道：
“其实，我之前注意过静怡，她人很好，朴实，诚恳。她家在农村，她跟我讲她跟外婆的关系，这么一个人们心善的人，我觉得不应该因为我的一时口误，而断送了她的前程。那样我会感觉我亏欠了她，亏欠她一辈子。”
姜牧野以为她说完了，正要问下一个问题，谁料文小鱼又开口了：
“可能每个人都有梦想，前天中午我和叶静怡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她说她的梦想就是当一个环评师，因为她是眼看着她的家乡从山清水秀变成了穷山恶水，她想做和环境有关的工作，把她的家乡重新变回来。我突然想起我一个朋友，他的梦想也是当一个环评师，但是我俩十几年没联系了，我很想他。”
说了这么多，而且是跟一个不是很熟的人，文小鱼也是尽力了。刚刚的话确实也没错，尤其是最后一句。
见姜牧野没有回应，文小鱼起身，姜牧野此时不知是怎么了，满脑子尽是她说过的话。等他回过神来，想安排自己的后续问题时，文小鱼已经走到门边，微笑说：
“今天谢谢您了，姜总。”
说完向昏暗的走廊深处走去。
姜牧野一时没缓过神，赶紧突兀的问：
“文老师，你胸口的伤是怎么回事？”
话一说，连姜牧野自己都想抽自己一个嘴巴，什么事儿能愣拽到这个问题上来。
走廊里，只听见头也没回的那个身影回答：
“对不起，姜总，这已经是您第二个问题了。”
文小鱼回到房间时已经快要九点了，她进去的时候，叶静怡正坐在床上，安安静静的等她回来。
见她满脸担忧的表情，文小鱼冲她笑了笑，解释道：
“没事儿，看把你吓得。姜总就是去找我问点儿事儿，顺便说了一下明天的工作。”
叶静怡确实是个实在人，文小鱼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当场就呼出一口老长的气来，道：
“文老师，吓死我了，我以为姜总知道我去找外婆了呢，我刚刚进屋没说漏什么吧？”
还没等文小鱼回答，她又问：
“诶？对了，刚刚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你俩……”话没说完，“你还穿成那样，你俩在干吗？”
就知道她早晚得问，谁看见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当事人不好奇呢？
文小鱼又胡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这才堵住了叶静怡的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困意来袭，双双躺进了被窝，关上灯，文小鱼睁着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她叫了一声身旁的叶静怡：
“静怡，你睡着了吗？”
迷迷糊糊的叶静怡，好像听到有人叫她，但也还神志不清的回道：
“没有呢！”
文小鱼问：
“你喜欢你现在的工作吗？”
问到叶静怡这个问题，她好像一下困意全无，黑暗中，文小鱼见她的姿势，居然一下从躺着变成趴着，头转向她说：
“喜欢，当然喜欢啊，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吧，我小的时候记事起就住在外婆家，就在咱们旅店前面的叶家台村。那时候农村里哪有幼儿园啊，都是一些大孩子带着小孩满村跑，跑累了就去河边，捧起水来就喝，那水都是甜的，有时候看见河里有冰着的萝卜或者甜瓜啦，我们小孩子随便拿来解渴吃，太好了。”
虽然看不见叶静怡的表情，单从声音辨别，她的脸上一定带着笑。
“可是大概上了高中吧，那会儿物质丰富了，好多大人经常买来零食孩子吃，是零食就有包装啊，慢慢的各家各户垃圾也就丰富起来，你就想吧，那时候村里哪有什么垃圾处理站啊，有了垃圾都随手往山后扔，后来村里又建了养猪场，每天从养猪场拉出来的饲料、粪便什么的就得三卡车，直接又倒后山了。慢慢的我们这边环境就变差了。那时候我去我二姐家上网，无意中看见城里A大有环境工程系，当时我就想，我要上这个专业，学完了我就回来治理环境，让现在的孩子们也体会一把我们当年的快乐！”
说到这里，文小鱼好像都看到叶静怡说这些时，眼里肯定都是带着光的。
“我当时学习又不差，赶上是个新专业，一下就考上了。毕了业读了研，应聘了福瑞斯特，这不，现在干了三年了，跟的项目也不少，就是没有我家这边的，今年莱茵公司这个我意外发现主要是我家这块儿，这不才想着看看能不能跟一跟，结果还真是意外报上了。”
文小鱼从她的话里就能听出，叶静怡是真的热爱这个行业，毫无保留的完成着她的心愿。她正过身，视线看向漆黑如墨的天花板，想着当时她来A工大的初衷，是要找他，学校这个平台没有那么多人情世故，适合她，每年开枝散叶到各个环境企业的毕业生可以让她更容易在这个行业里寻到他，除非……，文小鱼不相信他会放弃梦想，从他到A市的那天，她就感觉，他离她越来越近了……
渐渐，文小鱼听到对面床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她也侧过身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手机的闹铃响起，催命一般。文小鱼感觉自己才睡了一个小时，躺在床上，使劲睁眼了数次，愣是没睁开，摸到手机胡乱按了半天屏幕才将闹铃关掉。
闹铃是因为怕起不来才设的，平日里她和教学秘书姚姗关系倍儿铁，姚姗也知道她晚上有驻唱的副业，心照不宣的在每学期排课的时候，从来不给她排前两节和后两节的课，养成了她不用早起的习惯。闹铃突然响一次还真是不习惯，这时候外面的几声公鸡打鸣声才把文小鱼拉回到了现实。
不过虽然她不早起，但是她也从不赖床，两分钟后，文小鱼从床上坐起身，看了一眼旁边的叶静怡，呵，这个心大的，身体成一个“大”字，张着嘴，仰着头，睡得正香。
文小鱼轻声走进卫生间，洗漱完毕，换好一身运动服，准备享受一下清晨大山的怀抱。
山里的清晨还有些微凉，文小鱼出了旅店，站在路上不由地打了个激灵，头脑顿时变得清醒。她四下张望，最后选择迎着太阳的方向，散散步。
太阳已经升起，阳光把山顶周围的薄雾都照开，被太阳照射到的山峦起伏处都已经变成了耀眼的金色。文小鱼看得有些出神的时候，突然电话响了，划开屏幕显示着来电人“柯凡”，随即接通，只听到柯凡的声音传来：
“喂，文老师，我是柯凡，刚刚沃克先生因为英国总公司那边有急事需要回去处理，下午的飞机，这次考察任务要暂停一下，我们一会儿七点出发，你和叶静怡收拾一下，做好返程准备。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先收拾，我继续通知其他人。”
事情就是这么巧，文小鱼刚适应了这边的环境，一个电话就得立刻返程，按照行程表安排，还有近一半的工作没完成，哎，下次吧，谁知道还能不能赶上了。
文小鱼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叫醒叶静怡。
跑回旅店门口的时候，几辆大巴已经蓄势待发，远远的就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向她这边走来。
文小鱼虽然背着光，但依然看不清楚是谁，她只觉得这个轮廓的身形特别笔挺，姿势煞有气势，尤其是在阳光的映射下，更显得威猛帅气。有一刹那，文小鱼觉得这个身影是这么的熟悉、温暖，好像一直围绕在她的身边，不曾离去……
“文老师，文老师。”
文小鱼忽然被一个低沉的男声叫回到现实，打了个寒颤，定睛一看，站在身边的是姜牧野，金丝边眼镜下的那双墨眸紧盯着她，没等她回过神，他便道：
“刚刚柯秘书给你说了吧，行程临时有变动。”
“昂，说啦！”
文小鱼不以为然的回答。
“说了你怎么还像钉在这里一样，赶紧收拾东西，就差你们房间了。”
文小鱼这才意识到，门口陆陆续续往外走的公司同事们，头也没回的往旅店里跑。
站在一旁的沃克皱眉轻笑，
“姜，你们有句成语叫怜香惜玉，人家文哪里不值得你这么做？”
七点，所有人上了车，文小鱼毫无疑问依旧和姜牧野、沃克坐在一起。
回程的路上要比来时的路感觉快一些，一路上可能沃克的公务确实比较棘手，所以一直拿着电脑在噼里啪啦的打字，偶尔抬头和姜牧野用英文聊上几句。
前面的魏恒因为上次的收音机失误，没再打开任何声响，安静的开着车，偶尔从后视镜撇过来的视线与文小鱼相对，又极快速的闪开。
车子开动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可是文小鱼依旧没有困意，为了躲避魏恒的视线再次和自己相遇时的尴尬，她只能合上眼睛假装睡觉。
“文老师，如果实在睡不着也不必硬是闭着眼睛，有时候强行闭眼更容易造成思绪混乱，不如聊聊工作。”
一旁姜牧野的声音冷冷的传来，文小鱼从昨天和他的交易过程中就已经发现，他是个高冷的人，还真难和人相处，要不是看在接下来还有工作交集，真是懒得理他。
明明知道自己因为尴尬在假装睡觉，干嘛非要戳穿，你自己是嘴皮子一张一闭，说的痛快，有没有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这下好了，文小鱼不得不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车上所有的人都在用不知何种眼神看着自己。
在长达十几秒的时间里，车厢里的气氛可谓尴尬而又诡异，文小鱼硬着头皮看向姜牧野，看着他近乎完美的侧眼，虽然戴着金丝眼镜，也遮挡不住他高挺的鼻梁和纤长浓密的睫毛，这人若不是说话这么不招人待见，还是挺帅的。
下一秒，没等文小鱼开口，另一侧的沃克打破了沉静：
“聊？聊天吗？是聊天吗？”
沃克虽然是个英国人，但是因为近几年和中国一些大公司有着商业往来，尤其还有着不少像这姜牧野这种中国“损友”，所以虽然看不懂中文，但是个别常见的中文词语他也能略微听懂。
一直在处理公务，他也想抽个空聊聊天，所以突然听到这个字眼异常敏感，尤其是要和他感兴趣的对象，更是心里乐开了花儿。
姜牧野原本的计划是短时间内和文小鱼破冰，不见得多熟络，但是从她口中能套出胸口伤口的事就好，沃克的插入，只能让他继续静观其变，见缝插针。眼中满眼充斥着对沃克的嫌弃。
“文老师，上次问你美国你说没什么可说的，这次你说说你们大学有什么好玩儿的，总有话说了吧？”
文小鱼本来也没什么兴趣，想着继续回答：没兴趣。但是沃克又说了下面一句：
“至少你可以说说你平时上课，不然你对你的教学也太敷衍了吧？”
这是要把天聊死的节奏吗？看不出来我不是不想聊，而是不想和你聊吗？文小鱼心里已经把沃克掐死了一千遍。
她在意念里对着沃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平平无奇的说：
“我上的课是普通生态学和污染治理，沃克先生应该对我的授课内容在大学时就已经很熟知了吧？你想听哪一章呢？选吧，我给你单独补一补！”
除了魏恒在认真开车，车里所有的人都发出了轻轻的笑声。但是沃克并没有感觉文小鱼在委婉的拒绝，而是好死不死的回了一句：
“都行。”
文小鱼现在脑子里就好像是海滩的礁石上拍下来一记大浪，“啪”的一声，如果现在但凡不在高速公路上，她一定会喊前面的魏恒停车，要极速逃离现场。
“要不来给他补补气象分传质速率方程吧，昨天他还问我来着。”
那个冰冷的声音又从后排中间的座位上传来，很显然这句话一出，魏恒和中间排的两个人已经被排除在了聊天范围。
文小鱼感觉这种能把天聊的死死的人才称得上是社牛，但是如果真像姜牧野所说，她现在在车上讲什么速率方程，那最后是傻子的人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