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潇潇,狂风啸啸。一队队穿着破烂单衣的凡人,顶着风雪,扛着工具,哆哆嗦嗦地走进一座坞堡。
放饭了,午饭。
但是凡人们脸上都没有什么喜悦之情,因为吃完午饭不但有一下午的重活,而且晚上没有饭吃。
“排好队,快点!”皮鞭破空的声音此起彼伏,夹杂着零星的哀嚎声,更多的是闷哼,也不知道是因为冻得麻木了,还是想要省去那痛呼的力气。
一名身形比较挺拔的青年,木然随着队伍走到木架旁,从上面拿取一只破木碗,又木然随着队伍走向放饭处。他低头看向手中取到的木碗,冰凉的木碗碗底还有积雪,不过无所谓,饭装进去积雪就变成了热水,总比直接吃要舒服不少。碗壁上十分干净,想是上一个使用此碗的人舔得认真——实际上绝大多数的木碗都如此干净,毕竟谁会跟食物过去不去呢?青年先是露出了一丝嫌恶之色,随后摇头失笑,这有什么脏的,这样的天气之下,能舔到碗的起码都是健康的人,真要是生了病,一顿饭的时间都撑不过来。
“喂,楞什么呢,赶紧往前走啊!”后面的人推了他一把,青年踉跄着向前走去,跟上脱节的队伍。
“哎,好怀念夏年啊!”青年嘟囔了一句,虽然夏年才刚刚过去半年,但是这里是幽州,天道盟十三州之中最为苦寒之地。这里四年之中,只有夏年不下雪,其余三年都在飘雪,尤其是冬年,不但下雪,而且几乎每天都是暴风雪。青年甚至都怀疑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年,再次感受夏年。
青年名叫林常,身份是罪民。
与其他地方的仙民关系不同,幽州由于处在苦寒之地,工作效率低下,别处一个月能够完成的工程,在这里往往需要半年,而这里耕种时间又短,甚至在冬年颗粒无收。因此这里的百姓一旦帮助仙人做工,往往便会误了农耕。权衡之下,很多地方的百姓会选择宁愿被妖兽骚扰,也不愿付出长时间的劳动来获取修士庇佑。
但偏偏幽州灵石矿不少,大小仙门众多,高高在上的修士们怎么会自己去挖矿?因此这里便多了一种身份,罪民。
这是修士和凡人寻得的折中之道。有了罪民,幽州的凡人们再也不需要帮助修士干活,每年只需要上缴一定的粮食即可。而修士们则使用这部分粮食,驱使罪民,去挖坑,去干活。
那么罪民怎么来的呢?
他们或者由修士定罪,或者由凡人定罪后绑送给附近门派,美其名曰立功赎罪。可是千百年来就没见过哪个罪民赎完罪,刑满释放的。而且幽州的犯罪率也是一个谜,每当有大型工程的时候,犯罪率就飙升,罪犯成群结队。他们的罪名有烧杀抢掠、吃喝嫖赌等等等等,但实际原因则很可能是家里就剩一个人了,或者走夜路被敲了闷棍,亦或者是祭祖的时候献上的贡品最少……反正你成了罪民,那随便你叫屈,仙人自然有办法让你叫不出来。
“听说烈火门不是这样的,可惜太远了,我连这小小的飞雪宗都逃不脱。”青年这样想着,已经走到了放饭处。
“文叔,这?”看着放饭的文叔,从大桶中舀出来的一大勺清汤,林常三分愤怒七分委屈地问道:“这汤?”
“喝口汤暖暖身子。”文叔有些勉强地朝着林常笑了笑。
懂了,文叔那么说,那就是中午只有汤了。林常叹了口气,端着碗走开,找到一处已经坐了不少人的墙角,寻着缝隙挤了挤,终于坐下来。他趁着热大口地喝着汤,就像是想要留住汤中所有的温度。
文叔也是个老好人,听说当年他们村子里,实在找不出罪民了,无奈之下,出巨资给文叔的儿子找了个媳妇,文叔便来到这里自首了。因为他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因此得了仙人的青睐,给安排了一个后厨的帮工。平时文叔对大家都很好,有饭绝对盛满,哪怕是汤,也优先捞一些汤底的残渣给大家。今天自己这碗清汤,可见这汤里实在也是没东西了。
大家挤在一起,又喝了热汤,稍微有了些暖意,便聊了起来。什么你是哪个村的,他是犯了什么事之类的。聊着聊着就有人笑了起来——人们总是会苦中作乐。
每当这个时候,林常就会缩起脖子,不再参与。
他与别人不同。他是因为父母有罪,他是罪二代。
这飞雪宗,便是林常母亲的师门。当年林常的母亲刘曼出身于刘家村,不但姿色出众,而且测试出了修炼天赋,拜入飞雪宗,并得到了宗门少主周狂的青睐。只是刘曼早已与同村的林阿生互生爱慕,因此拒绝了周狂,惹得周狂报复,将其逐出飞雪宗并且追杀。刘曼带着林阿生逃到了很远的地方,过了一段安宁的日子。生下一子取名林常,就是希望这孩子能够做个平常人,不要再跟修仙界扯上关系。
但可惜,十多年后林常一家还是被找到了。也不知道那周狂对刘曼是怎样的感情,竟然坚持找了十多年,然后在抓住的一天时间之内,便将刘曼与林阿生挫骨扬灰,抽魂炼魄了。而林常,则被定为罪民,带回飞雪宗劳动改造。
林常并不知道父母过往的经历,以及被抓后的遭遇,他只知道仙人告诉自己,父母是犯了罪,被处死了。从小到大,林常都和周围人一样,对仙人有着莫名的敬畏,仙人说你有罪,那你就认了吧。
“开工啦,开工啦!”休息时间总是短暂,由远及近的吆喝声提醒着林常,没有晚饭的下午劳动要开始了。手中捧着的木碗还有余温,林常不舍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挪地走向木架,想要在归还木碗之前多感受一丝温暖。
但路总是有尽头。归还木碗之后,林常重新握住了冰凉的镐把,提起一口气将镐扛在肩膀上,排着队出了坞堡。外面冰天雪地之中,早已有人开始挥舞着工具,在硬似钢铁的土地上较劲了。
“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儿?”林常茫然地看了一眼工地,也抡起镐头,茫然地加入了干活的人群,成为其中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