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年轻的时候,大概只用分成两类。
一是理想主义者,二是幻想主义者。
真正的现实,要经历苦难与悲伤。
首辅徐元看着儿子徐之信,在他那耿直的眼神中,他感受到了失望。
他叹息,自己两个儿子,没一个能认清世界。长子徐之义,为了理想付出自己的一生。次子徐之信,虽然已不再年轻,但已经被这个世界蒙蔽了眼睛。
他不由感叹:明中岳那老头,当真了不起。
二十年远离朝堂,搞个什么太学院。诗词文章,忠君爱国,经纶济世,以天下为己任。这些屁话还是有些作用的,把年轻人变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儿子徐之信,就是最好的例证。他还不是在太学院学的本事呢,但已经变得这么蠢了。
悲哀的感慨一声,说:“你把徐骄接回来吧,在家比在卫戍衙门安全的多。”
徐之信说:“他的那两个小兄弟把他接去了京兆府,说什么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胡说,京兆府就那几个捕快,又没什么大本事。”
“我也这样说,但徐骄告诉我,进了京兆府,大宗师也不惧。”
徐元老眼微眯,看来这个孙子有很多秘密嘛。他很是欣慰,能活在秘密中的,都是真正聪明的人。
至于为什么京兆府最安全,大宗师也不惧。徐骄不知道,这是三猫说的。
三猫也不知道,这是风盗告诉他的。
风盗没有说原因,真正的信任,不需要理由。
京兆府的格局,前府后院。前面办公,后面住人。以温有良的品级,在南城置一处大宅,是完全够资格的。
无奈,穷。
三品大员竟然会穷,说出去得把人笑死。没笑死的人,是因为根本不相信。
温有良也很委屈,穷,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他想的。
他并不想做一个清官。奈何,他上任京兆尹的时候,风灵卫已成气候。帝都许多事,风灵卫就可以做。本来嘛,他这个京兆府,算得上油水不错的衙门。
可当你不管事儿的时候,也就不会有人求你办事。
如果没人求你办事儿,想做贪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就像妓女,赚钱与否,不取决于价格,而在于服务。
温有良不想做清官,他只想做个服务于民的官。
近些年,连一些民间纠纷,也没人来敲鸣冤鼓。有原告,有被告,两边吃,多少有点进项。
可老百姓,好像很怕打官司似的。但凡有一点关系,托一个风灵卫出面,就能把事办妥。
也许对于老百姓来说,反正都是花钱,花给谁都一样。
那些来打官司的,都是没有关系没有钱的。这样的人,穷的都不知道怎么活,指望他们发财?
温有良有一个感慨:清官,是被逼出来的。
好在京兆府后院格局开阔,比着南城的大宅还要阔上几分。有正院,有偏院,只是没有花园,溜着墙角,种了一圈竹子。
徐骄搬到偏院来住,四周被高高的竹子围着,白天的时候,只有房顶能照到阳光。
“老弟觉得怎么样,我特意让人收拾过。”温有良说:“虽然是偏院,但院子左右七丈,进深九丈,正房四间,偏房四间。这若是搁在南城,那价钱,能吓死东城一半富户。”
徐骄很满意,这静寂的院落,四周高耸的翠竹,让它想到了修罗山。
“大人太客气了,您怎么能叫我老弟呢?我是您手下的兵,是您的下属。”徐骄谦虚道。
“不能这么说,同府为官,无论品级,皆是同僚,称呼兄弟,显得亲近些。”温有良笑说:“兄弟也真是的,徐老大人府上,比这里好多少倍,怎么不搬回去……”
徐骄说:“我也想。但有人告诉我,帝都之中,此处是最安全之所。”
“哦?”温有良闪过一丝惊疑之色:“京兆府又怎比得过卫戍衙门。”
“可是大人,我差点死在卫戍衙门。”徐骄说:“想来想去,可能是我官太小了。京兆府有您这个三品大员撑着,震慑力更大些……”
“兄弟说笑,哈哈哈……”
帝都所有捕快,按照昨日徐骄指示,全都聚集在京兆府。因为徐骄受伤,只得各自返回。
冯望找到徐大宝,悄悄问他怎么回事。
冯大宝也不隐瞒,将黑衣人如何闯入卫戍营,如何差点要了徐骄的命,绘声绘色的讲了出来。
冯望忍不住大惊:“宗师高手?”
“那还用说。”冯大宝看一眼四周,确保没有别的人,压着声音说:“若非宗师高手,怎能在五百人的玄甲军里伤人之后来去自如。幸亏徐参军本身就不是弱者,否则,现在已经准备棺材了。”
“跑去卫戍营,这也太胆大了吧……”
“嘘——兄弟,这件事军部压着呢,太丢人了,可别外面说去。免得给自己招麻烦。你想呀,帝都之中能派出宗师高手,对朝廷命官出杀招的,能有几家?咱得罪不起,神仙打架,咱们也别看戏……”
冯望哪里不知道,他虽说是个小小捕头,但正因为居于底层,消息也收到最多。
细想一下:帝都之中,有这实力,又有这胆子的,只有两家。内卫府,风灵卫……
内卫府的高手,几乎都跟随明帝在西山。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
同一时间,皇城。
海后把莫雨和纳兰雪宣到宫中,仔细询问之下,对这几日发生的事有所了解,全不像外面传的那样。
她隐隐感觉到不安,如果那日内阁议事,徐元他们只是表达了对风灵卫的不满。但这几日发生的事,她似乎听到了棋子落入棋盘的声音。
有人在布局,是徐元么?这老头心思如海,阴谋无敌,若是他,怎会让人看出来。
独孤鸿么?这老头排兵布阵,征战杀伐,其为不二人选。权谋政争,非其所长。
眼下的局面,有心人都能感觉得出来。无论这几日发生的,究竟是误会还是阴谋,串起来对风灵卫都很不利。
海后明眸闪烁:这已不是阴谋,而是阳谋。这手法,让她想起了一个人——国士明中岳。
“昨晚,有人闯入卫戍营杀徐骄,可有此事?”海后清冷的声音问。
纳兰雪说:“未经证实,但徐骄确实重伤,今早有人把他从卫戍衙门接去了京兆府……”
海后眉心轻锁:“为什么是京兆府,而不是徐府?”
“不知!”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海后说:“我要知道,是什么人,为什么杀他?他真伤假伤,伤的怎样?为什么要回京兆府,而不是徐府?难道京兆府比徐府和卫戍营更安全?”
纳兰雪低头:“马上去查!”
莫雨不语,看着纳兰雪,似乎在问:那人难道不是你派去的?
只听海后又说:“能在卫戍营来去自如,必是宗师以上。帝都,怎么变得这么不太平了。召回各地好手,怕是不够,我准备将六大司召回,倒要看看,那些有心人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莫雨和纳兰雪都是一惊。
风灵卫六大司,执掌南北行辕,四方行署。两位大宗师,四位宗师,这实力,不弱于内卫。海后如此部署,是否有这个必要呢。
海后隔着帘子,看向莫雨。
莫雨赶紧低下头,虽然隔着帘子,但实实在在的能感受到她的目光,无形中,有一种威严与压迫。
“莫雨,你与徐骄有些交情,探一探他。我要知道,他是别人的棋子,还是别人的刀。天遗库玛的事,无需在他身上着落。我自有办法把那小丫头找出来。”
莫雨低声说:“是!”
海后又说:“南宫俎去了西山,这个时候离开,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管是谁,既然动了宗师高手,风灵卫只能接着。六大司未归之前,我会让安慕海出宫,暂时坐镇南衙。”
莫雨和纳兰雪相视一眼,难掩心中喜悦,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安公公了。
夕阳无限好,但在京兆府的偏院根本看不到。高高的翠竹,把这院子围的像个牢笼。
徐骄静静站着,闭上眼睛。他想不通:什么是天地之力?
感受天地,破境宗师。
地在脚下,天在头顶。日月星辰轮转,四季交替更换。这一切都说明,这是个类似地球的地方。
有星星,有月亮。日升日落,月缺月圆。
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多不同。但天地之力呢,那是个什么东西?
万有引力的公式早就忘了,但他可以解释宇宙的形成,从奇点大爆炸,到空间膨胀。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能胡乱来两句,可这些无法解释所谓的天地之力?
但这种力量若不存在,何以有宗师境呢?
脚下是地,触手可及。头顶是天,飘渺无寻。力量在哪里,怎么去感悟?
就像刷手机,看网络美女跳舞。那大长腿,那小蛮腰,那充满着力量,隐现着马甲线的平坦腹部。你虽然有感想,但有什么用。而且,看到的美好,与事实差着一个参数调到最大的滤镜。
微风,翠竹哗啦啦的一阵响动。
“看来,你伤的并不重。”风盗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徐骄猛地转身,见风盗坐在院中石椅上,两根拐杖靠在一边,连茶都自己倒好了。好像来了许久一样……
“若不是一众玄甲军相助,你现在应该给我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好让我长眠。”徐骄说:“为什么要我搬来京兆府,无论三江会所还是徐府,都及不上卫戍营安全。”
“不止是你。”风盗说:“小山,笑笑他们也要来。这些日子,我顾不上你们,若真有高手找你们麻烦,得有人挡着。京兆府最好,除了武道院和皇城,我想不出别的地方能比这里安全。”
徐骄身子一震,看向四周:“你不会是想说,这里有个大宗师吧?”
风盗一笑:“把你们摆在大宗师眼皮底下,我才有心思去做别的事。”
“是谁?”
“何必知道是谁,只需知道有这个人就是了。”风盗说:“伤你那人,确定是魏无忌?”
徐骄心想:夭夭倒是什么都跟你说。
他点头:“这是我第二次伤在参差剑下,好在有经验。他出剑那一刻,我就想到了他,也想到了参差剑。”徐骄伸出手,白布缠的像个猪蹄。
“我当时毫不犹豫,一把抓住短剑。就是这么一下,宁可不要这只手,却保了一条命。”徐骄冷笑:“我想魏无疾一定想不到,他破境宗师,还是杀不了我。”
“如果不是在卫戍营,没有那五百玄甲军。你,必死!”
徐骄不否认,这是事实。魏无疾破入宗师境,差别堪比乞丐摇身变城管。
徐骄缓缓坐下,伤口血已止住,但动作稍大,还是痛的要命。
他感叹一声:“三猫说我是高手中的高手,可面对西城五爷,我毫无反抗能力。面对宗师境的魏无疾,我只能挣扎。如果今晚鬼王来杀我,我看不如自己动手来得舒服……”
“那你不用担心,鬼王出手,必然惊动山主,山主必不会看着你死。”风盗说:“至于魏无疾,你无需担心,我来处理……”
徐骄眼珠一转,问:“京兆府里那个大宗师是谁?”
“一定要知道他是谁么?”风盗说:“他并不想别人知道他存在,我与他也有二十年不见。但把你留在这里,如有意外,他不会袖手旁观,你大可安心。”
徐骄说:“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向那位高人请教,如何破境宗师而已。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如自己帮自己……”
风盗看傻子似的瞧着他:“我在这里,你何必要请教外人?”
“你?”徐骄一时没明白过来。
风盗伸出手臂,摊开掌心,猛地做一个抓握的动作……
徐骄但觉身子一紧,头上脚下,身前身后,空间好似忽然收缩。呼吸顿时变得困难。像被蟒蛇缠住身子,每呼吸一下,蟒蛇便愈加用力缠绕。直到把人勒死,吞食……
这感觉,和面对西城五爷时是一样的。
“这就是天地之力,我一念动,就能把你捏死。”
徐骄惊问:“你怎么能是大宗师?”
风盗哼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大宗师了。所以,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先天上境,是多么的才华横溢,天资卓越,了不起……”
徐骄还以为自己在荒唐的穿越之后,终于有资格配得上天才这个词。哪知道,也不过是比普通稍微好一些的,不那么普通的普通人。
风盗又说:“灭道禁武之后,破境宗师的许多法门都已失传。除了神秘的天遗族和天涯海,也许通晓境界枷锁的,就只有知北祖师一脉。也就是修罗山和武道院。所以当今之世,宗师境的高手,绝大多数都出自这四个地方。”
“那么傅采凝呢?”徐骄问,她可是实打实的宗师。
风盗笑道:“她曾是武道院弟子,资质天赋都是上佳。只因是百济之民,鬼王便没有收到为徒。当然,其中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原因……”
“是什么?”
风盗脸色忽冷:“你这小子,是想知道如何破境宗师,还是想知道别人的隐秘?”
“两个都想。”徐骄说:“跟女人有关的,一般都是很狗血的故事。男人的八卦心思,并不比女人小。”
风盗沉吟:这小子哪里都好,就是嘴巴让人讨厌。真不知道李师师那小姑娘,着了什么魔,看上这样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