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片刻,贾母深深叹了口气,神色间满是疲惫与无奈,缓缓坐在床边椅子上,轻轻拍了拍宝玉的手,道:
“宝玉啊,你既已猜到,我也不再瞒你。
今日你玌二哥确是去林府提亲了,至于家中姐妹,都去侯府帮忙操持事务,一时难以脱身,故而才未来看你。”
贾宝玉闻言,犹如被五雷轰顶,瞬间心灰意冷。缓缓闭上双眼,泪水如决堤之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汩汩流出。
原本高昂着的头颅,此刻也如霜打的茄子,没了半分生气,缓缓趴下,脸侧贴在枕头上,那模样仿若丢了魂儿一般。
众人见此情景,皆揪心不已。
贾母眼眶泛红,声音颤抖着,不忍再瞧贾宝玉,将头撇向一边,说道:
“该来的,总归要来。宝玉啊,并非我心狠,这世间的姻缘之事,大多不由己啊。你且宽心些,莫要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
贾母实不愿将此事的过错归咎于贾宝玉,更不想、也不敢把这事往贾玌身上扯,毕竟...... 那便由自己扛下吧!
王夫人亦是满脸泪痕,哽咽着劝道:
“宝玉,你自幼便是金尊玉贵的,往后不知还有多少好日子等着你呢。林姑娘之事,既已成定局,你就放下吧。莫要再执拗痴迷了……”
贾宝玉一动不动,宛如失了魂灵一般,对周遭的一切仿若未闻,眼睛紧紧闭着。
良久,他那苍白无力的手缓缓抬起,哆哆嗦嗦地摸到胸口的那块通灵宝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丝救命稻草,死死地拽着。
随后,眼皮微颤,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呆滞地落在那块通灵宝玉上,宛如一尊泥塑,毫无生气。
贾母和王夫人瞧着这般情景,满心皆是无奈与疼惜,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贾母轻轻握住宝玉的手,声音颤抖,满是哀戚:
“宝玉啊,你可要快快好起来……”
停顿片刻,知晓此刻再说什么亦是徒劳,转头对着袭人、麝月等丫鬟吩咐道:
“你们几个都仔细着些,好生伺候宝二爷,倘若有个风吹草动,即刻来回我。”
王夫人也晓得此刻贾宝玉最需静养,也红着眼眶叮嘱道:
“务必精心伺候着,一刻也不可疏忽。”
交代完后,两人一步三回头,带着众人最终无奈地起身离开。
……
王夫人一路神色哀伤地回到自己住处。
刚坐下没多久,周瑞家的便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说道:
“太太,您瞧瞧,二老爷如今忙着府里外头的事务,老太太年事已高,这操心宝玉的事儿,可不就全落在您一人身上了。
依我看呐,不如让府里的人都多念念经、抄抄佛经,为宝二爷祈福,说不定能感动上苍,让宝二爷早日痊愈。”
王夫人微微颔首,一脸愁容地道:
“唉,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是该多为宝玉祈福,但愿这番心意能让宝玉快些好起来。”
“走,我也没心思在这干坐着,现在就去!”
事关宝玉,王夫人片刻也不愿耽搁,立马动身带着彩云等人前往佛堂安排。
行至一处转角,王夫人心神不宁、低头沉思,冷不防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
贾环痛呼一声,刚要张嘴咒骂,定睛一看,发现撞到的竟是王夫人,顿时脸上神色惊惶无比,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王夫人被撞得也是一个趔趄,刚稳住身形,正要发火,抬眼瞧见是贾环,瞬间脸色阴沉如水,目光如刀般射向贾环,厉声道:
“站住!你这没规没矩的,慌里慌张的要往何处去?”
贾环看到王夫人,本就心里发虚,被她这么一呵斥,吓得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低垂着头,不敢直视王夫人的眼睛,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嗫嚅着说道:
“太…… 太太,我…… 我想去姨娘那边。”
王夫人一听,顿时觉得心中积攒的怒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积压已久的烦躁与担忧此刻一股脑儿地朝着贾环倾泻而出。
杏目圆睁,怒声骂道:
“你还有心思去那!宝玉如今伤成这般模样,生死未卜,阖府上下都心急如焚,忙前忙后为他奔波求福;
你倒好,全然不把你兄长的死活放在心上,还有闲情往姨娘房里钻!你究竟有没有一点兄弟情分?有没有把这个家放在眼里?”
贾环身子抖如筛糠,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嘴唇微微颤抖,却始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反驳。
贾环内心委屈,不由愤恨地暗骂道:“宝二哥落得这么个下场,不是他自找的吗?若不是他自个胡来跑去林府大闹,会是这般境地?
他活该!凭什么都来怪我!”
可这些话贾环只敢在心里嘀咕,嘴上依旧喏喏连声:
“太太教训的是,我…… 我错了。”
王夫人余怒未消,继续恶狠狠地说道:
“平日里瞧你读书也不用心,整日里游手好闲,净学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我把话撂在这儿,从今日起,你每日跟我去佛堂诚心念经。再抄十遍《药师经》为你宝二哥祈福。要是少了一遍,或者有半分不用心,仔细你的皮!”
贾环心中虽极为不满,但面对盛怒的王夫人,只能战战兢兢地应道:“是,太太,孩儿一定照办。”
王夫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转身继续朝着佛堂走去,贾环则只能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到了佛堂,王夫人立刻开始忙碌起来,指挥着众人布置诵经的场地,安排香烛、蒲团等物品。
贾环站在一旁,看着王夫人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心中暗自叫苦。
极不情愿地拿起一本《药师经》,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抄写。可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笔下的字歪歪扭扭,错漏百出。
没过多久,王夫人巡视过来,一眼就看到贾环写得乱七八糟的经文,顿时怒火又起,一把夺过经文,用力甩在贾环面前,骂道:
“你瞧瞧你写的这是啥东西!这就是你所谓的诚心诚意?才刚开始就这般敷衍了事,我看你是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贾环吓得赶紧跪地,磕头道:“太太息怒,我...... 我这就重新认真抄写。”
王夫人怒目而视,喝道:“今日之内,你必须把这十遍经文工工整整地抄完,否则别想吃饭!”
说完,便气呼呼地转身走开。
贾环无奈,望着王夫人转身离去的背影,强忍着心中的委屈和怨恨,弯腰捡起地上的经书,重新坐下拿起笔,一笔一划地抄写起来。
此时的佛堂内,众人的诵经声此起彼伏,可贾环却觉得这经文格外刺耳,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