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周末的清晨,灵生平静地目送高星的车驶出小区,直奔他的小情人所在的方向去了。
她现在是平静的。她挣扎了几天,病了几天,她就平静了。
她从阳台撤回客厅,电话约了童玉。
有夕阳的黄昏,在一个叫做“小奴家私房菜”的餐馆里,灵生选了一个靠窗的二人位坐下。
打暑期工的女学生拿了菜单过来:
“姐姐,您点菜吧。”
“你是学生吧?叫我阿姨吧,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呢。”
灵生看看眼前这个身材细长而平板的女孩,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岁的样子,柔声地纠正称呼。
称呼年轻化是每一个女人都喜欢的,但是让一个看起来未满十八岁的孩子叫自己一个将近三十多岁的人姐姐,灵生不由得犯尴尬。
“嗯,我是学生,打暑假工的。阿姨,您点菜吧。”
小姑娘倒是落落大方的,十分机灵。
灵生接过菜单来草草瞄了一眼,递还给小姑娘,
“上两个你们的特色菜吧,够了。”
这里是二楼,窗外一个人工湖。
五彩石铺成的人行道上,有行色匆匆的路人,有十指紧扣并肩闲逛的情侣,还有遛狗的大爷大妈。
绕湖一圈开着虞美人,五颜六色,像一条彩带。道旁开满了人工培育的月季花,一朵朵硕大的花盘,长得珠圆玉润。
相比之下,路边那几株随意开放的紫荆花,显得默默无闻,透着一种宠辱不惊的淡泊气质。
临窗有一棵高大茂盛的黄角树,绿叶间盛开一朵朵乳白色黄角兰,张开的花瓣就像那飞天舞女的纤纤玉指,幽幽清香从纱窗的缝隙间钻入餐厅内,弥漫在小小雅间里。
餐厅的门开了,门外的喧闹声一股风似的灌进来,灵生收回漫游的思绪,随着女学生的指引,童玉脸上挂着拘谨的笑容走进来。
久了不来往,连笑容都陌生了吗?
灵生压下心中莫名的失落站起来,微笑着指一指对面的椅子:
“坐。”
看着童玉落座后,自己也坐下来。复又看向女学生道:
“小姑娘,把菜单拿来一下。”
曾经也是无拘无束,无话不谈的,后来生疏了好长一段时间,令灵生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这样的礼貌而生疏的氛围,不知不觉间已成了一种习惯。
灵生已经从当初木勇和童玉双双带给她的,令她难过至极的疏离感中抽身出来了,她努力地让自己去适应了他们莫名的疏远。
自那天亲眼目睹高星和别的女人搂抱在一起的一幕时,她就对木勇和童玉的态度有了些许明了,他们无疑是知情人。
她想证实一下。即便觉得一切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但她还是觉得有必要进一步证实。或许她只是想了解更多,更……
“来,点几个自己喜欢吃的菜,我点了他们的特色菜,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灵生把菜谱递给童玉,童玉摆摆手,没有接菜谱,
“你点就好,我不太会点菜,你点的菜我都爱吃的。”
这句话说得灵生心里泛酸。
是啊,曾经天天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她对她的口味还是比较了解的。
灵生又点了几样童玉胃口的菜,把菜单递给女学生,叮嘱了一句:
“稍微上快一些吧,我们都还没吃晚饭呢。”
等着上菜的空隙间,童玉无言地沉默着,灵生艰难地寻找谈话的切入口。
“咱们有多久没有一起吃饭了?大家好像都很忙耶,高星忙,木勇忙,你也忙,就好像我一个人不忙。”
灵生故作随意
“我也不是很忙,只是……只是可能高哥比较忙吧……”
童玉不知道灵生已经发现高星的秘密,她对灵生突然请她一个人吃饭感到一点意外之余,也心怀愧疚,她和木勇之所以疏远她,完全是因为无法面对她。
高星出轨的事情,她们两口子一清二楚,她和高星是同事,高星的事大多同事心照不宣,大家只是装聋作哑而已,谁不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
木勇对高星十分生气,他告诫过高星好几次,奈何高星早已深陷其中,无以自拔。
童玉不好说高星,不管从男女角度,还是下属的角度,她都开不了口。
于是,童玉就直接找胡珊珊,劝她不要破坏别人的家庭。
可他们都白费力气,那俩人没有丝毫收敛。
他们只好疏远了高星,也不得不疏远了灵生。
他们不愿意帮着高星欺瞒灵生,又无能为力,除了逃避,不知该何为。
灵生父亲去世,他们两口子是想留到最后的,那胡珊珊居然也留下来了,于是童玉负气走了,带走了木勇。
“我知道,你们都是大忙人,但是你们再忙也别冷落了我这个平凡的人民教师啊。还是抽点时间陪陪我吧。咱们以前多热闹,现在都生疏成什么样了?你们还是文文的干爹干妈呢,哪有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一面的干爹干妈呀?”
灵生语气里满含嗔怪,面上堆着和软的笑意。
她想尽力扫去隔在她们之间的那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回到从前她与童玉之间好姐妹般的关系,这样才能打消童玉心里的顾虑,让她心无芥蒂的告诉她关于高星的一切。
这关乎她的婚姻家庭,她的命运,她孩子的幸福。她依然相信,童玉和木勇都不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灵生一席话,勾起了童玉更多的愧疚之心。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把这个对灵生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的秘密如实以告之,还是想办法继续维持善意的隐瞒呢?
唉,真真是难以抉择啊,横也不是,竖也不是。
再说了,这个秘密一旦捅破,势必会在高星和灵生之间掀起一场风雨。而她和木勇也就此把高星得罪彻底了,这样的结果对他们两口子来说真的太糟糕了。
毕竟人家的家庭风波,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到头来却落得里外不是人。这样值得吗?
何况,这样对高星和灵生的家庭也带不来什么好处呀。
权衡再三,童玉最终还是不打算将实情告诉灵生的,还是选择善意的谎言吧。虽是谎言,但其好歹是善意的,实践证明,很多时候糊涂一点蒙昧一点,伤痛会少一点。
对不起,灵生,我还是不能告诉你。告诉你实情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他们说偷腥的男人千千万,可最后还不是都回归家庭,糟糠之妻不下堂,玩够了他总会回来的,新鲜感而已,少几分计较就过去了。
“我也很怀念咱们以前天天聚在一起的日子,以后有空了,我们一定会去看文文的。”
嘴上这么说,童玉心里却是想,不是不想来看你们,实在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你和文文。
灵生暗自观察,童玉的神色间早已思虑重重,知是她内心必有一番争斗,说话却不肯滴漏半分。
但她没有打算放弃,不然她今天约她来干什么来了?于是继续将话题往前引。
“说实话,你和木勇真的过分啊,突然就断了来往,也不知是我哪里做错了或说错话让你们心里不舒畅了?如果我有不到之处,你可一定要提醒我。你和木勇的友情对我来说十分可贵的。我早把你们当做自己人了。”
童琴已有些心思慌乱,纠结不已,原有的些许愧疚之情在内心泛滥到无以复加。不知不觉间,她已面露凝重之色,言语迟疑,不知所措。
“你能有什么错呢?是我们不好,我们……我们……唉!怎么说呢?”
童玉双手不安地交握着,手肘放在餐桌上,撑起下巴,不时轻咬一下嘴唇,显得甚是局促。
观她如此状态,灵生感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要从童玉嘴里呼之欲出了。
但是,看她这么不安,这么挣扎,灵生着实不忍,于是她横下心来,干脆把事情道破,再引她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把真相说出来。
于是她把那个雨夜,自己亲眼看见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搂抱在一起的事告诉了童玉。
童玉惊愕地呆愣了好一会儿,微微张开的嘴半晌合不拢,一杯握在手中的苦荞茶水举在半空中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那手那茶杯就杵在那儿忘了动弹。
童玉情不自禁的捏紧了茶杯,仿佛想要把它捏成碎片。她也不知道高星胡珊珊俩人居然这么放肆,在灵生父亲葬礼上干出那样无底线的行为来。可怜的灵生。
“他们太欺负人了!”
童玉脸上早已换做是一副义愤填膺的神色,愤愤然从唇齿间挤出这么一句话,长叹一声,继而满脸愧色地望着灵生,
“对不起,灵生,我和木勇,我们都不是有意要疏远你。我们……我们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对于高星,我们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他和木勇还打了架的。我和胡珊珊,就是那个女人,我和她吵架的事闹得镇上好多同事都知道了。我们唯一对不起你的就是,无法把实情告诉你。对不起,灵生。”
听到这里,灵生已是感动不已,眼里早已蓄满了莹莹泪光。她欠身握住童玉的手,激动得声音有些变形地道:
“快别这么说,你们已经尽力了,哦,不,你和木勇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真是难为你们了。我理解的,我完全理解的。站在你们的角度,这是一件两头难的事儿。谢谢你和木勇,真的,谢谢。”
灵生伸手捂着自己的嘴,努力忍住哽咽的声音,擤擤鼻子,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只觉得自己像个可怜虫,好生狼狈。
“不管我和高星如何,你和木勇都是我最好的朋友。高星的事是我亲眼目睹。我想知道他们到了哪个地步?我该怎么做?终究是要面对的,我不可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发生这样的事情,任何女人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的,你能理解吗?”
“嗯嗯,我能理解,灵姐,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童玉凝重地点点头,她欠起身子,轻轻把灵生按坐在椅子上,
“你坐下,别着急。先喝点茶,吃点东西,我慢慢告诉你。只是,你不要激动,也不要生气,这个时候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别气坏了身体。”
灵生含着泪微笑:
“不生气,不生气,生气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咱们先吃点菜,边吃边聊。好饿啊。快,先吃饭。小妹妹,盛两碗米饭来。”
灵生一边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一边起身给童玉碗里夹菜。
这顿晚餐,她俩足足吃了两个小时。
这个男人,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一千个谎言,把灵生蒙在鼓里三四年了,一直过着家外有家,逍遥快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