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第一次察觉到异常是半年后。某一天Alex让她来屋后的花丛边,说有东西要给她。
苍白的少年站在无人的花丛边不知道等了她多久。空气里还有露水的味道。顾辞穿着睡衣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夏夜的月光格外皎洁,当走到Alex面前,看清他手里提着的东西时,顾辞不可抑制地就要尖叫出声,她死死捂住嘴,瞳孔里似乎有泪——Alex手里拿着的,赫然是昨晚与她聊天的少年的头颅!甚至头颅上还有鲜血在滴落。
顾辞后退了两步,Alex提着那颗头走近她,少年已经很高了,他低下头俯视着女孩,语气森冷却分明透着温柔,听上去让人不寒而栗:“你还要和他在一起吗?”
“阿辞!”Alex扔下头颅,张开双臂死死抱住她,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顾辞嵌入到他的骨髓里,“你只要看着我就好了。”
“永远只能看着我。”
苍白到发青的头颅滚落在花丛里,似乎在月光下无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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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殷浔听到耳边有人在低语“剂量还要再加大吗?”“这样她还能醒得来吗?”“嘘小声点”,紧接着是容器开罐和注射器针扎进铝膜的声音,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殷浔顿然睁眼。
香氛和消毒水混合成奇异的气味弥漫在房内。她身上是已经被换好的睡裙,轻纱薄雾般笼罩在床沿,透过依稀可见有几名白衣人正背对着她低头忙碌着什么,还有一位正举着针管的白衣人正逐步靠近床边,他小心掀开轻纱,似乎是没想到殷浔已经醒了,明显地怔住了,犹豫地看向手里的针管,不知道是否应该当着她的面把药水注射给她。
“你是谁?”殷浔抱着被子换了一个方向,眼神带着敌意,“你想干什么?”
大概是听到这边传来的动静,其他本来在低头整理器具的白衣人纷纷抬头看向床边,有人在催促:“John你在发什么愣?”
听到同伴的催促后,床边的白衣人下定了决心,他来到床边,抬高手腕举起手里的针管,带着歉意小声说:“可能会有些疼。”
“给我走开!”殷浔一下子失控了,她猛地起身,把被子狠狠地砸向白衣人,又伸手摸到床头的盒状硬物,想也不想地继续扔,“别碰我!”
其他白衣人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有人来到床边,试图安抚她:“顾小姐请放心,我们不会伤害……”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殷浔已经尖叫着打断:“滚!”
她把自己能够到的所有东西都砸向John站着的方向:“都给我出去!”
白衣人面面相觑地交换了视线,很快看上去最年长的一位开口了:“好的。我们现在就走,您好好休息。”
殷浔胡乱擦了一把脸上不知是冷汗还是眼泪的水珠,赤着脚走下床,来到他们面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问:“Amon呢?我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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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on到的时候,殷浔正对着落地窗外的夜景发呆。她睡了太久太久,以至于根本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窗外华灯初上,万盏灯火如同盘龙蜿蜒奔腾,耀眼得不真实,恍如还在梦境中。
她好像还在滦川,又仿佛已经置身在另一个时空里。
身后有人大力地把她拥入怀中,木质麝香的味道顷刻包裹她全身,白衣青年熟稔地勾起她的发丝,放在鼻尖轻嗅,脸上透出病态的满足来,他的声音异常温柔:“好久不见,阿辞。”
他无视殷浔的挣脱,轻松将她揽在怀里,力道之大几乎想要揉碎她,语气隐隐透着委屈“你不想我吗?”他把头埋在怀中女孩的发间,“可是我很想你。”
殷浔木然地任由他在她身上蹭来蹭去。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她,牵起她的手,带她来到沙发前坐下,语气热切:“饿吗?”
殷浔打断他:“我睡了多久?”
Amon明显有些不开心:“你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但是看殷浔没有笑的意思,又讨好地给她倒上一杯茶,送到她嘴边,殷勤道:“也就一天。”
殷浔没喝,她厌烦地接过茶杯又放到茶几上:“游轮上的炸弹,是你放的?”
“是玩得不开心吗?”少年又往她身边坐了坐,“轮盘赌没能玩成真是可惜了。”
“当时有多危险你心里没数吗?”殷浔拍开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深深皱眉,“你是不知道船上有多少人吗?”
这时候Amon的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他收回手,声音依然温柔,却莫名染上了令人悚然的色彩:“阿辞,你以前可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告诉我,是谁跟你说了这些?嗯?”少年欺身上前,他伸出殷红的舌舔舐唇瓣,如同毒蛇吐信,“是江时景,对不对?”
Amon冷笑一声,抓过殷浔的手细细摩挲,又倏然用力握住:“没有用的人,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悲悯的?”
“再说,”他的唇角漾开温柔的笑意,“你什么都没做不是吗?”他亲了亲怀中姑娘的额角,“为什么要对别人有多余的情感?”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宝贝。”
Amon心情显然很好,他优哉游哉地揽过殷浔,用的是她挣脱不得的力气,语带调笑:“是玩得还不够开心吗?”
殷浔的瞳孔很深,清凌凌地注视着他,收敛起平时总是上扬的笑意后,她整个人都透着毫不掩饰的锐意,眼底深处是一闪而过的腻烦和杀意,尽管很快,但还是被Amon捕捉到了,他甚至笑得更开:“想杀我第二次?”
他残忍地问她:“你觉得可能实现吗?”
“阿辞,你不是菟丝花,但是现在的你,想要变强就只能选择攀附。”他凑近她,语气亲昵得如蜜语,声音清亮温柔,“我毫不怀疑哪怕你出身最底层,都能慢慢爬到很高的位置,但是现在你想杀的对象,可不是你光凭努力就能做到的。”
殷浔的指尖蜷缩在掌心内,Amon的下一句话不得不让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喜欢江时景了吗?”
他更用力地搂住她,鲜红的舌尖抵在齿后,脸上仍是笑意盈盈:“可是你是我的啊,怎么办呢?”
她身上是他最喜欢的香气,安息香和蜜糖的气息蜡一般无声弥散,“我们认识的时间那么长,阿辞,你不会怀念吗?”
回应他的,是殷浔毫不掩饰的讽刺:“怀念什么?”
是怀念一个又一个悄无声息就消失了的家庭教师,乖戾偏执、常年不见人影的父亲,还是与世隔绝、从来没有任何亲近玩伴的生活?
她真的受够陆慈安天天反复在她耳边提醒她了,就好像她就只配烂在地里,成为他的笼中雀之后一辈子都被锁在阴森的金丝笼里,就像是在重复她母亲的路——
一想到可能会有这个结果,她简直就要疯了。
大概是觉得她问的问题太离谱,Amon正准备长篇大论地再和她讨论一番,对殷浔他的耐心总是好得出奇,但是殷浔又开口了:“我现在要回去,立刻。”
他神经质地又问了一遍:“阿辞,你不想我吗?”
“我说我想回家了。”相比喜怒无常的Amon,殷浔更喜欢和冷漠寡言的Alex打交道,至少Alex比起Amon还是个稍微正常一点的人,她加重了语气:“我想回家,就现在。”
“好好好,”Amon举手表示投降,“那你换件衣服,我送你回去。”
殷浔勉强点头,她不想为了这种事再跟他争论一番来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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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停车场里。
殷浔一坐上车,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驾驶座上熟悉的脸。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前面的人猛地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同时坐在旁边的Amon伸手挡在了她的眼前:“阿辞要乖,不要随便看别的异性噢。”
他的眼神又病态又狂热:“我们小阿辞的眼睛里不应该只有我吗?对不对?”
“……有病。”殷浔毫不客气地拍掉他的手。
前面人被他们的对话惊到了,他竭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专注于眼前曲折的盘山公路。
“你怎么不问问我,昨晚游轮上的人怎么样了?”
Amon 看殷浔一直看着窗外,没有半分想跟他聊天的意思,到底忍不住了,他大猫似地蹭到殷浔身边,声音清亮温柔:“阿辞,我想和你说话。”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被主人抛弃了的狗狗,看上去既单纯又委屈,“说什么都可以的。”他热切地从桌板上拿起一只苹果递到她身边,“你渴吗?”
尽管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殷浔的注意力还是放在车窗外,闻言她嘲讽道:“难道你还能干出什么好事?”
Amon毫不生气,反而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你了解我。”
“送完我回来的路上正好有医院,”殷浔终于侧过头,唇边有一丝上扬的弧度,眼底却没有分毫笑意,“你可以和邬熠沛去看同一位医生。”
Amon听到邬熠沛的名字,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喜欢我给你送的花吗?”他的眼睛亮亮的,像是在乞求主人的表扬,“Alex挑了一半,我挑了另一半。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殷浔好像没听到他的问题,反而略提高了声音问司机:“还有多久?”
司机的额前有冷汗渗出:“马上就到了。”
果真,车很快就稳稳地停在了庭院门外。殷浔甩开Amon的手,头也不回地下车,突然她又停下了脚步,转身敲了敲车窗。
车窗落下,露出Amon欣喜的脸。
“别再做出昨晚类似的事。”殷浔面无表情道,“至少别在我面前这样做。”
她没有等对方回答,就转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门后茂密的绿木丛里。
Amon脸上的讨好在她转身后就消失得一点不剩。他懒懒靠在椅背上,把玩着左手无名指上带着的那枚猫眼石戒指,眼底是化不开的浓墨,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昨晚她和江时景在游戏过程中单独相处过吗?”
正开着车的黑桃K闻言定了定神,回答说:“在快结束的时候,江时景让顾小姐和他一起去洗手间。”
Amon冷笑出声,明明看上去笑容满面,黑桃K却听到后座传来来回踩按苹果的声音,水果的馨香弥漫在整个车厢里,那只可怜的苹果很快被踩成了一滩颜色难看的果泥。Amon嫌恶地打开车窗,似乎这样才能让他心情好一点:“他是不是还活着?”
黑桃K知道他说的是谁,立马回答:“已经被救起送往医院了。”
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补充道:“江家知道这件事了,已经派人来到滦川了。”
Amon嗤笑:“毕竟他现在可是江家唯一的继承人,上心一点也很正常。”
黑桃K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可是如果您只是想江时景死,为什么还要这么大费周章呢?”
“谁说昨晚我的目的是让他死?”Amon的语气又变得温情起来,“阿辞在外面太久了,已经被影响得够深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清亮又温柔,宛如最纤尘不染气质干净的少年,“我只想让她做真正的自己。昨晚要不是江时景从中搅局,她该玩得多开心。”
黑桃K沉默了。
他想起殷浔刚被带回来,Amon看到她时露出的既偏执又病态的眼神,那种不加掩饰的占有欲,让人一阵毛骨悚然。在他们离开的路上,莫琳钰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同情还是嘲讽的话:“我有时候难以判断,boss和顾小姐,到底哪一个才是被对方牵引着的提线木偶。”
身后Amon的声音如同鬼魅:“还有,她的药继续换。”
黑桃K收回对殷浔轻微得可以忽略不计的怜悯,转而恭谨回答:“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