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景躺在病床上,听到门被开的声音,他皱了皱眉,语气里已经有了烦躁:“我说了不需要,你们不用强迫我接受。”
“不需要的话,那我就出去咯。”
少女的声音清甜又绵软,江时景睁开眼,殷浔正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她在房内左顾右盼,终于在角落发现了一张折叠椅。她把那张椅子拖到身边,顺理成章地坐在了他的床边。
江时景的视线只在她左肩上的针眼停留了一瞬,就很快就把目光移到她的脸上,他微微笑起来:“知道你没事,我真的很开心。”
“你不想问我去哪里了吗?”殷浔瞥见床柜上摆着一盘不知是谁洗好了的水果,她拿起旁边的水果刀,开始削苹果。
“想问。”江时景说得很干脆,他墨黑色的瞳仁在白炽灯的照耀下越发深暗,却也透出剔透的明亮和清澈来,“但是我现在看到你正安然无恙地坐在我身边,你当时去了哪里,也不重要了。”
殷浔削皮的动作顿了顿,很快若无其事地继续:“那你没有别的什么想问我的吗?”
她把削好的苹果放在果盘里,提起刀一切两半,将一半递给江时景:“现在无论你问什么,只要我能回答,我都会告诉你。”
她的脸色看上去好像比才从鬼门关救回来的江时景还要疲惫:“珍惜机会噢。等天亮的时候,我可就没心情说了。”
“昨天晚上的事,是陆慈安做的吗?”
尽管是问句,但是江时景用的是陈述的语气,他似乎不意外于殷浔将要说出的答案。
“你猜得很准。”殷浔咬了一口苹果,细细咀嚼完后说,“是他。”
“是为了提醒你吗?”江时景的声音很轻,像棉絮飘散在空气里。
殷浔突然不说话了,过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也猜到了吗?”
陆慈安说得很对,他一向能激发出她的本性。
“你看上去很累,要休息一下吗?”江时景注意到她的眼神一时涣散一时凝聚,显然在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和他聊天,“医生说,恢复得好的话,我只要半个月就可以出院了,你们不用太紧张的。”
他的声音柔和舒缓:“而且这是我自己的原因,你不需要为了愧疚之类的感情,所以不好意思拒绝我或者徐衍他们的要求。”
殷浔真的感觉自己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她几乎控制不住地就要合上眼,江时景的声音模糊地飘在她的耳边,她尽力扯出一个笑容来,然后再也克制不住,蜷缩在宽大的折叠椅上沉沉睡去,很快她的呼吸声就变得均匀起来,显然已经睡着了。
见她睡熟,江时景的目光才又落到她左肩的针眼上,眸光深沉。
在游轮上时,她的左肩还一片雪白光洁,毫无瑕疵,那只能是她离开到现在这段时间,注射过什么药物,而这种药物,显然与她现在这么疲倦的状态有关。
她穿着长裙,毫不遮掩这处针眼,要么就是毫不在意,要么就是——有人趁她意志还不清醒时给她注射过,而且还故意引导她换上这条裙子,让她毫无察觉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江时景几乎可以想象出来,她昏迷了很长时间之后,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并不在家里,她提出要离开这里,对方同意了,让她换一身衣服再走。匆忙之中她并没有在镜中端详自己,而是无所谓地换上对方给的衣裙之后就回家了。到了家中,她联系钟越州确认自己在医院里治疗,为了赶时间她换了一双与这条裙子根本不匹配的帆布鞋就又立刻出门,然后就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就像是……有人在故意推动着一切,把这样的殷浔送到他们的面前。
一个随意滥用药物、视生命为玩物的疯子。
江时景的唇边溢出一丝极轻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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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越州蹲在门口,时不时看一眼表,念叨着:“他们两个有这么多话要说吗?这都多久了?”
池漾已经恢复成平时古灵精怪的样子,她撇了撇嘴说:“怎么?没人跟你说话你嫉妒了?”
钟越州咬牙切齿:“池漾你瞎说什么!”
池漾一脸无辜。一旁的闻翊不禁也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心内一动:“确实,这都凌晨了,他们两个都不困的吗?看殷浔那个样子,她不会在里面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吧?”
“可以进去吗?”钟越州有些着急了,他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一直没开口的徐衍,“阿衍,你进去吗?”
徐衍没说话,他已经走到门前,抬手叩响了病房门。里面很快传来了江时景的“请进”,他不再迟疑,直接推门而入,闻翊钟越州也鱼贯而入,跟在他身后一起进来了。闻翊看清房内的情形,明显愣住了,他咽了一口口水,小声说:“还……还真在睡啊?”
江时景侧头看了看他们身后,用口型问道“池漾没进来吧?”
钟越州赶紧摇头,示意他池漾还在病房外坐着。徐衍终于开口了,他知道江时景不想吵醒殷浔,因此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她说什么了吗?”
闻翊闻言也插话说:“时景,你看到她左肩上的针眼了吗?”他绕到折叠椅前,少女雪白的肌肤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几乎透明,因此那一处疤痕尽管很细小,但是依然很明显。
钟越州的情绪顿时激动起来:“时景,她在我家的时候表现得就那么古怪,还有她在夜色里那种态度,你不担心吗?她有跟你说她的来历吗?”
徐衍的眼神从殷浔身上移开,抬眼问他:“夜色?滦川中心的夜总会?”
“对啊,你知道吗?她的赌博技术相当高,而且一赌就是大额美金!所以在游轮上她玩谁是卧底的时候,我是真的很相信她做的决断!”钟越州没忍住,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他说完赶紧低头看殷浔有没有被吵醒,幸好她睡得很沉,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察觉。
“时景你们刚才说了什么?”闻翊按捺不住又问道,“万一她真是什么恐怖分子,又在医院来个炸弹怎么办?”
“还有刚刚季溯在门外还问她是谁?这两个人之前也见过吗?”钟越州越说越激动,“总之等她醒了时景你要问清楚!”
江时景等他们说够了,才疲惫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时间不早了,你们回去休息吧。”他的眼神回到殷浔身上,“阿衍,你走之前再帮我叫一下医生。”
钟越州和闻翊明白他的意思,识趣地说完再见后就离开了病房。徐衍看着他们两人离开之后,转过头问江时景:“你想说什么?”
江时景的视线落在殷浔的左肩,“不要把你知道的告诉他们。”
“你怀疑她是被迫的?”徐衍皱眉,“时景,你一向敏锐,不应该没有看出来,她很可能跟顾……”
“阿衍。”江时景难得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很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不用提醒我。”
徐衍咬牙:“我知道的。”
他起身打开房门,在离开前扔下一句:“但是我还要提醒你一句,季溯已经看到她了。”
他看到了,就代表派他来滦川的那个人,也一定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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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浔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阳光争先恐后地从窗帘地缝隙里溢出来,整个病房都被铺成了碎金色。殷浔睁开眼,下意识地伸手遮挡住眼前有些刺目的光照。她在并不舒适的折叠椅上睡了一晚上,现在只觉得全身酸疼,连动一动都有些费力。
“你昨晚好像睡得不是很好。”躺靠在床背上的少年对着殷浔微笑,瞳仁乌黑清澈,他沐浴在阳光里,连睫毛都染上了金色,“我听到你在哭。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殷浔仰头放空了一会儿,意识才逐渐恢复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昨晚我……”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把折叠椅重新拖回角落,突然她停住了。
她似乎有些站不稳,伸出双手细细看过每一寸肌肤,抬头用不确定的语气问江时景:“我看起来……状态很差吗?”
江时景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静静注视着她,声音依然舒缓:“你只是太累了,好好休息。”
大概是真的对他深信不疑,殷浔没有再追问下去。她活动了活动手腕和关节,对江时景说:“那我先出去洗漱了,马上再回来。”
江时景的眼神温和又无辜,他展颜微笑:“真的不用一直在这里的,你太累了。”
殷浔摇头,她反问道:“你不想我在这里和你聊天吗?”
江时景的笑容有些无奈,殷浔笑得像是只得逞了的猫,挽着头发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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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内部的超市买了洗漱用品后,殷浔进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洗手间。一番梳洗后,她满意地对着镜子打量自己,但在目光划到左肩上时,她明显一滞。
那里又有一处明显的针眼。
殷浔蓦然冷笑。
她早就该想到,Amon怎么会那么好说话,她说想回家就送她回家,还贴心提醒她当时穿的是睡衣,同时热情表示他已经让人为她取了一件衣裙过来。那时她只顾着尽快离开那里,根本没心思去管这些琐事。现在想想,她现在在徐衍他们面前大概就是一个行事乖张、滥用药物的疯子吧。
如果他们只认为她是滥用药物的人,那她反而还放心一点。
毕竟她真正有的病比那可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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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涣散得摇摇欲坠,外界的声音像是蒙在了一层布里,朦胧得无法触及,她的指尖垂在身侧无声颤抖,像是害怕,又像是激动。
她再一次失控了。
包呢?她的包在哪?
她几乎是惶恐地在手边的包里翻找,直到摸到白色的药瓶才定下心来。
就着自来水吞服几片后,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线才恢复了清明。
她绝不能在江时景面前暴露出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