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箔叶并不算是进入黑市的通行物件。
这是司黎艾从昏迷中醒来时，渡淮告诉他的。
为了交易准备，春与刽子手已先一步离开。身上沾血的骑装过于惹眼，春命人给司黎艾准备了一套衬衣西服，跟他在西元穿的风格大差不差，算是暂时回归司小先生这个身份。
那群刽子手并没有下狠手，只是耗着他的力气，想办法擒拿，因此身上并无重伤。
这里似乎是地下，二人出了石室后，四周皆是漆黑一片，仅用一盏油灯照亮完全不够。
密道很长，不知通向何方。
渡淮似是看透司黎艾的疑惑，直接道：“依照春天给我的指令，我们一共要去两个地方，完成交易后，哥……您就可以同代理舰长回去了。”
司黎艾问他：“那个叫做春天的人，喊你什么？”
渡淮脚步一停，淡淡勾唇，“我的名字，渡淮。”
司黎艾点点头，片刻后才道：“方才种种我……”
渡淮打断他，“无事，我的任务如此，这些都是我应得的。”
司黎艾顿了顿，终是理解了他的意思，只说了声，冒犯了。
像是在聊方才挟持的事情，又似乎不像。
两人安静了许久，却是都不提及那宁静的月光下，牵得是谁的手，唤的是谁的名。
司黎艾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让渡淮带路。
渡淮是他在黑市领域唯一的引路人，也是唯一认识的人，无论如何都要前进的话……互相利用，并无不可。他现在已然冷静下来，一路跟随着渡淮朝深处走去。
首要是要打听到卞邪的下落。
渡淮还是同原来一样知无不言，说他也并不清楚卞邪的位置。黑市内部每个人的任务内容都不一样，即使任务目标一致，也从不主动互相告知任务内容。
因此，就连春也不一定知道卞邪在哪里，就算知道她也不会说。
“所以……”
听声，渡淮看向司黎艾。
“你的任务从我上车时就开始了？”
渡淮睁大眼睛，随后苦笑着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的任务是获取编号为0的服役者的信任，并将他带到黑市。
司黎艾：“那，那位春天？她是你的上司？”
渡淮想了想，“算是吧，她……她的身份……”
司黎艾：“不方便的话可不说，我自会想办法知道。”
渡淮点点头。
司黎艾又问：“那我们现在要先去哪儿？”
渡淮打着油灯走在前面，“黑市赌坊，玲珑墅。”
他们是从偏门进入的玲珑墅，进来时几乎无人关注。与黑暗的密道完全不同，玲珑墅大厅富丽堂皇，一眼望不到尽头，两侧的粉白墙上镶嵌着一只只造价不菲的伞型鹅黄色水晶壁灯。堂内整齐摆放的圆角方形的黑漆雕纹木桌，一桌不算荷官能坐四人，算是正常桌型。中央是镂空大圆环形暗红雕纹木桌，环形内有三五名荷官控场，环形外约莫能坐十几人。这种大型娱乐桌，一共有两桌。
他们二人静静地走在靠墙的一端，看华服与布衣交错相叠，听洗牌与摇骰声音络绎不绝，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却丝毫不见混乱。
司黎艾静静观察着，发现所有赌桌上的人的手边都放着一片金箔叶。
渡淮一边带着他走一边介绍着，说玲珑墅之所以看上去井然有序，是因为规定了不允许携带烟、枪、危险性武|器。且为了以防万一，柜台除了为瘾|君子提供筹码，还售卖价格不一的罂贴。
而金箔叶，是每一位能进入玲珑墅的人都会拥有的固定筹码。
方说起若是有人闹事该如何处理时，某桌就有一男子愤然起身，说自己的金箔叶被人偷了，也交不起筹码。只见那女荷官礼貌地笑着，问他是否有证据，是否需要协助。
那男人气焰未减，一股脑的输出无效语言，认为自己能逃过一劫时，便听到有人举报道，那男人早就将筹码输空，连金箔叶都输给了荷官，是惯犯了！场面即将火热化时，不知哪里来了两位黑衣壮汉，将那男的直接打晕拖走了。
若是金箔叶也输掉了，等于是失去了在玲珑墅上桌的权力，强行上桌若是还输了，黑市就会有所动作了。
“看见了吗，”渡淮的视线落在司黎艾微微眯起的眼睛上，“荷官手腕上带有防护手环，只要有人闹事，便立刻按下手环上的紧急按钮，就会有人处理了。”
不仅是那桌的客人不出声，也不去看那男子的丑态，其他桌的客人也像是没发生什么似的，继续玩乐。
就是有几名女客人频频往他们的方向看着。
嘴里还嘀咕着，这是哪家公子还是先生，生得如此俊俏。
二人并未理会其他，司黎艾再问，我们去哪。
渡淮只答说，跟紧他。
二人转进了一个明亮的地下回廊，越往深处走视野便越加宽阔。
回廊下仅设了四张桌，圆桌方桌各两桌，每桌仅设两三位，却没有一名客人。司黎艾离近看了看，总觉着这木不似大堂那些普通的木材。他微微俯身，手一摸，便有仆从走来介绍，说这儿都是成套的雕纹乌木桌椅，专门招待贵客。
乌木价格不菲又极难获得，普通的士官家是根本用不起的，更别说是艺雕的成套桌椅……何其奢侈！
“哥……”渡淮下意识想喊，却又止住，“司小先生，是有什么问题吗？”
司黎艾叹了口气，“你想喊便喊吧，按照你的习惯来。”
渡淮微微睁大眼睛，似有喜悦之色。
司黎艾用手挡住那视线，“我需要你帮我找到阿……代理舰长，你需要完成任务，仅此而已。”
他并非毫无眼色，绝情的人，也看得出渡淮那藏匿的心思。
无论是单纯的依赖，情动下的好感，或是为了任务伪装的关心与奉承，他只会以理解的面具接受。
渡淮无奈一笑，“好的，哥哥。”
随后，带着司黎艾入座到角落的一桌，隔开了其他人。两人方才入座，就有侍从推车而来，问是否要毛毯，或是要葡萄酒、热茶、热咖啡等等。
因为赌场内禁止明火，就连壁炉也没有安上，室内有些阴冷，除了衣物，只能靠酒水和热饮供暖。渡淮说这个厅的酒水消费是不花任何筹码的，司黎艾便要了毛毯和一杯热咖啡。
这咖啡的味道，跟在西元家中喝到的一模一样。
怪不得牺政士官忌惮黑市，有钱有资源，就差夺取权势了……
司黎艾勾唇一笑。
早就有权势当靠山也不无可能，毕竟黑市一直存在到今天了。
也没有多想的时间，这桌的荷官便到了。
跟预想的一样，是那位行径不像少女的，名叫春的女人。
渡淮说，春是维奥蒂亚矮人族，身高面貌会一直停留在少女时期，他也不知道她实际多少岁。不过，即使能保持少时容颜，他们也跟所有维奥蒂亚人一样，天生残疾或后天患病，因此需要机械义肢生活。
春换了套黑色蕾丝小洋裙，露出半截机械小腿，肩搭着羊毛短披风，成熟得配不上那纯真的少女面容。带着少许机械摩擦声的她笑盈盈走到司黎艾面前，将右手的蕾丝手套取了下来：“果然，还是衬衣西服更配司小先生。”
她视线落在那左耳垂上，有些惋惜着：“就是这银莲花耳扣，似乎与您的气质不太符合啊。”
坐在椅子上的司黎艾见那与自己视线几乎平行的少女递来右手，知是吻手礼，却不接。他淡淡地笑着，“抱歉，罪人之身，不行绅士礼。”
春微微抬了下眉，默默将手套戴上，阴阳怪气地说：“罪人之身？却也日日过得比其他服役者好，代理舰长可疼你吧？”说罢，往桌对面走去。
司黎艾一笑，“您消息闭塞，我与代理舰长关系并不好。”
他又道：“况且我与你们之间作交易，为何要拉上旁人？”
春双手一摊，肩膀掂了掂：“这就不是我能解答的范围啦。至于交易嘛……”
侍从为春搬来了一张高凳，扶着春坐到高凳上。
她看向渡淮，“小渡淮一定偷偷跟你说了吧，我也有我的任务，作为交易的荷官，我的任务就是招待同意交易的司小先生。”
“若是拉上旁人能让司小先生同意交易的概率变大，那么我很乐意这么做。”
期间，渡淮看向春的面色很差，默默用旧神语骂着春。
意思好像是，小矮子。
普通的荷官都是站在指定的区域服务玩家，但春却可以坐着。
表面上是因为她在黑市的身份高贵特殊，实则是因为太矮了才需要坐在高凳上。
司黎艾掩唇一笑。
发现了，渡淮似乎并不喜欢春。
“代理舰长只是我在疫城狐假虎威的工具人，”司黎艾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没有多余的动作，“答应交易是因为我有问题需要黑市解答。”
春坐在二人对面约三四臂的位置，上座时别过了脸，既没有听到渡淮骂她，又没看到司黎艾笑她。她只一脸惋惜地说：“原来如此，亏我还专门为您提供了特殊的筹码，这下次我得重新想想了。”
司黎艾严肃起来，脸上的笑意却未减。他装作好奇的样子，问：“说来听听？”
春嘱咐侍从要了杯热茶，悠悠回道：“这几日因故去了趟柟荒，顺道去看了看疫城最大的淡巴菰种植园。”说着视线又落在渡淮身上。
她食指挽着发，笑容似有别的意味道。
像是在说，你又被骗咯，小渡淮。
渡淮差点翻白眼。
春确实去了柟荒，因任务所以回来了。
司黎艾却看不懂，只能安静喝着咖啡。
她又道，“教官之间似乎为了方便通信，向氡仓申请制造了一种特殊的机械鸟。”
“它看上去与普通传递消息的机械鸟一模一样，但鸟喙中却装了跟斯特克人一样可在一定范围内远程通讯的机械呼叫机。”
她拍了拍掌心，侍从便将一对机械鸟拿了上来。她叹了口气，“我想着，若是司小先生赢了这盘赌局，我们就同代理舰长聊聊天的。”
铺垫了这么久，原是在这儿等着。
司黎艾仅是抬了抬眉，“你知道他在哪？”
既然是一对，那么另一只机械鸟一定知道卞邪的位置。
春饮了口茶，“小先生还是很关心他的嘛？”
司黎艾也饮一口咖啡，“他要是有差错……舰长会追杀我到底吧？”
春笑了笑，“机械鸟的目的地早被锁定啦，我是不知道的啦。”
她歪了歪脑袋，又道：“有兴趣啦？”
司黎艾装作无奈的样子，“我有的选？”
春笑出了声音，“当然啦！”
她双臂支在桌面上，双手叠平，下巴放在手背上。
“若是小先生不喜欢这个筹码，还可以改成……惩罚他，”她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笑着，“比如凌辱，像束缚、刺针、棍打、去势这种都行。”
少女澄澈的黑瞳闪着光芒，“放心，黑市会给小舰长治疗后再送回去，就是去势的话……可能没办法哦。”
真是个疯女人。
两人心里同时骂道。
渡淮总觉得周围的温度冷了不少，目光朝司黎艾看去。
依旧是那般泰然自若的笑意，但原是松松放在膝上的，双手交叉的手却是握紧了。
“那还真是令人兴奋呢。”司黎艾干巴巴地应着，直说：“我还是对机械鸟比较感兴趣，我若是满意，买下几对送给你们也可以，你说呢？”
春笑出了声音，“司小先生，你都这般处境了，还有欧斯特啊？”
司黎艾冷笑一声，“我是流放，不是破产。”
春嘟着小嘴，装作不情愿的样子，“那好吧，不过按照规矩，司小先生手上没有现有的筹码，第一局要是输掉的话，除了几对机械鸟，可是还要上交金箔叶的哦？”
司黎艾勾唇一笑，方想开口，便听到渡淮悄声说：“若是哥哥需要，我可以取些筹码来。”
他有些担忧地小声提醒着，“上交金箔叶后，虽能向荷官提出赢回金箔叶，但代价就只能听黑市的了。”
司黎艾静静地看着渡淮。
在黑市的地盘上，应当是我输了才会对黑市有利，他这般向着我……
司黎艾又偷偷看向春。
春对他们俩之间的小动作从不加以制止，甚至还会耐心地等待他下决定。
正在饮茶的少女似乎感受到了桌对面的视线，仅是轻轻一笑。
“司小先生放心，渡淮只是凑数的，不然可开不了局。”
渡淮抬眼向春看去，轻轻“啧”了一声，却不敢说些什么。他见司黎艾许久不答，便又轻轻喊了他一声。
司黎艾摇摇头，示意无须更多筹码。
他勾唇一笑，对春说：“成交。”
说罢，春打了个响指让侍从将赌具摆了上来。
“根据交易内容，作为荷官的我也会参加本桌的赌局，请。”
每人一个黑漆香木小盅，盅内一共五颗半透明晶体骰，四白一红。
“司小先生可听过，快艇骰子？”
快艇骰子算是最简单的赌徒游戏了。简单来说就是摇骰子，然后比所有回合加起来的投掷点数。每人每回合有三次投掷机会，每次皆可保留一定数量骰子，如第一轮保留两颗，那么下一次盅内只有三颗可摇的骰子，第二轮保留两颗，则最后一次盅内只有一颗可摇的骰子，三次后，计点数。计点分为两种，一种是无花色单计，摇一次开一次盅，五颗骰子里按点数相同最多的计数或是按点数最大的计数，比如五颗骰子点数里有三个三，一个四，一个六，那便可选择计三个三，也就是计九点；或是计最大，计一个六，也就是计六点。另一种是花色计点，也是摇一次开一次盅，依照例子三个三，一个四，一个六的结果，此为三骰同花，计所有骰子加起来的点数，即计十九。除此之外，还有四骰同花，计法一致……
司黎艾应了一声，听过。他检查着那香木小盅，后又将骰子放到掌心中掂了掂，两指拿起那红色的骰子观察着。他试着摇了两三次，观察着骰子的结果。
一般赌场最喜欢在骰盅做手脚，盅的内部和骰子放磁吸，或是往骰子里面灌物什，让它变得只能摇出特定的数字等等。
春笑了笑，将自己的香木小盅挪过去，“司小先生不妨也检查下小渡淮的吧？”
渡淮不明地看了春一眼，他自己方才也检查过，拿的确实是普通的骰盅。见司黎艾抬眼看向自己，他也不说什么，将自己的骰盅也挪过去给司黎艾。
司黎艾皆看了个遍，确实找不出什么机关或是做了手脚的痕迹。
这确实是实木，骰子还是用斯特克晶矿外一层的保护晶做的，着实不太可能做手脚。他又伸手摸了摸桌面，冰冰凉凉，平平滑滑。
期间，春讲述着赌局的规则。摇盅规则跟原规则一样，但他们只玩七回合，且只计花色，花色一共六项，每项花色只保留一个，若没有就计点为零。
“司小先生放心，玲珑墅的贵人桌上最忌讳出千，小女更是不屑，”春拿过自己的香木小盅，低低笑了声，“听闻商都之子都被幸运女神眷顾，因此小女为本次赌局加了条刺激的规则。”
她优先摇盅，暂不揭盖，作了个请的手势。
照规则，开局前摇一次盅，合计点数最大的玩家拟定游戏开始时玩家摇盅的顺序。
桌前二人摇盅，手压盖，放置在桌面上。
春：“那么，三、二、一……揭盖！”
三人几乎同时揭盖。
三六四二三，十八。
四四五一二，十六。
司黎艾面上淡定，心中却笑了一声。
他看着自己的“六四二六六”，总计二十四点，不着过多喜悦地说了一声：“承让。”
“果真如传闻所言，司小先生的运气极好呢。”春一副惊喜的模样，招来侍从，“方才说的规则一共有两条。”
她合拢的右手竖起食指，“第一条，我们三人按照顺序，投出来的点数，算给下一人。”
司黎艾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渡淮不明：“什么意思？”
春看向司黎艾：“司小先生明白了吗？”
司黎艾看着桌上三人的位置，毫不犹豫地说：“顺时针投掷。”
即司黎艾，到春，再到渡淮为一个轮回。
他侧眼看向渡淮，“我投掷的点数计给春，春投掷的点数记给你，而你的点数计给我。”
渡淮一惊：“这……”
春笑意不明的看着渡淮，话却是对司黎艾说：“原来你如此信任他？”
“各取所需。”司黎艾将骰子收回盅内，留下那一颗红骰子。
他捏着那颗红骰子，“还有一条吧，关于这颗红色的骰子。”
春继而又竖起中指，“第二条，我们每个人的都有一颗命运红骰，那颗骰子在第一轮时，无论几点都必须保留。”
确实有趣。
司黎艾无意间看了渡淮一眼，发现他看着春愣了半晌，匆匆收回了骰子。
他又看向春，发现春笑盈盈地，十分期待地喊侍从过来计分。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那么第一回合，开始吧。”
春提醒道，“司小先生，请。”
司黎艾拿起木盅，摇了三下后开盅。
侍从在一旁唱点。
命运骰六点。
余五三四二。
侍从先计命运点，公布道：
当前花色，Straight（花式五顺），可计点四十分。
春暗暗笑着。
司黎艾面上再也挂不住，扶额掩面。
妈|的。
第一次这么讨厌自己的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