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南绡进门没几年,却这样能生,就又招了五房里那些比她早嫁却未生养妇人的眼。
仔细算起来,也并非这些妯娌主动来的,而是她那个婆婆,又跟妯娌说什么南绡这个人不中用,好在还能生,这老大老二都叫我们家得了去。
又说三弟妹家那小谁进门几年没养过一个,又说五弟妹家大孙媳自从掉了一个就不再有,如此种种。
回家还对老大媳妇说什么生了长孙之后几年不曾生,看看人家南绡这么快生了一个如此种种。
这里头还有许多桩冤案,譬如说当初为了争下一代第一人,他们长房必定要留下,那大媳妇又几年没怀上,五房大孙媳踩到有油的石板摔了一跤前她一个当家夫人端着盘菜走过那条道,二房生下一个女儿她大笑三声,这许多冤案,或是长房或是几房之间坑害,面上对着家里男人温婉贤良,背后早把面皮扯破了。
这种如同凡间家族里鸡毛蒜皮的东西,金天鸣早就见过太多,走南闯北走镖的少年郎亲眼见过也听那些镖师大哥们讲过许多,还有儿时村里一大家子的家长里短,那时候阿娘因为他小总是捂着他耳朵。
“唯有南绡纯白无辜,但她的来历始终未明,”他眼神清澈,眸底却深不见底,“熙明妈妈,她就是造成如此鬼蜮的人吗?”
[是也不是。]
段家一大家子本来修为也不高,全赖这些群岛本无恶劣生态,又因鲛人而繁荣,那些低劣的勾心斗角,足以教人看尽笑话。
但是女眷们这样面上和睦内里阴私的相处,她们本非罪。
炼气修士的老一辈、读过书的父辈和儿孙,娶妻娶贤的道理固然不错,可也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他们却消失了,隐身了,好似争那个好听的名头不是因为几个祖宗亲口说长孙长子得最多家产一样,一边说家里的事丢人现眼,一边没约束女眷,更没管过风流浪荡子。
发疯的母亲后面往往有个什么都不做的父亲,歇斯底里的妻子背后也有个什么都不管的丈夫呀,家庭教育又不是女眷的事,自己没有却要求女眷尽善尽美,还妄称男子汉、一家之主,这算什么好汉呢?
而南绡的命运是彻头彻尾的悲剧,儿子的出生不是她的时来运转,而是她从未挣脱的地狱。
在不能纳妾的修真界,段三这样一个没有什么实力的纨绔子却能带回家一个妾室,明摆着就是段家的手段。
岱昌屿没有法律,一切平和景象与繁荣都源于鲛人,所以不能公开纳妾这一条潜规则天高皇帝远,他们谁在意?
可就是侧室柳莺莺进门那天,火热的天,她却直接让人扶着九个月大还不会走路说话的段小鱼在她院子里给她下跪,那个时候,主院寂静无声,好像从来没把孩子在外头炫耀过一样。
南绡那时又怀了一胎,孕中虚弱,但是肌肤洁白无瑕,漂亮得像是一朵荷花,这样的她遭了柳莺莺嫉妒,但是柳莺莺把小鱼儿放在太阳底下晒却不是因为小鱼儿是南绡的儿子。
仅仅只是因为那孩子在段三的院子里,看到她时笑得很甜。
柳莺莺是百花楼的头牌,早就叫楼里的妈妈夺去了做母亲的权力,但是她看到孩子笑却从不动容,南绡不知道,她是会在脂粉铺子门口踢隔壁馄饨摊小女儿一脚的那种人。
那天的小鱼儿脸色红通通,院子里所有人都去看柳莺莺,南绡从前一天晚上抱着小鱼儿到第二天,她亲眼看见孩子的双腿化作一条还稚嫩的尾巴,又短又胖,却连鳞片都炸开来,她打来一盆又一盆水,让小鱼儿躺进去,擦着他火烫的小脸,也没人去请大夫,分给她的侍女死了后她房里再没人,路过的奴仆没一个听她的。
那个孩子死后浑身还是火红火红,他是活生生被晒死的,白嫩的小手被晒得好似火里撩过那样微微焦黄,摸上去又干又硬。
后来,悲剧进一步降临在南绡身上,她在小鱼儿的葬礼上化作了鲛人,那条银色的漂亮尾巴拖在地上,美得恍如海中仙女。
她那时怀孕五个月了,没有一个人救她,她的尾巴又干又滑,那个小肉团儿跟着哥哥一块儿没了,未清尽的鲜血淋淋漓漓从下身流出,黏滑湿软,很快成了地上的血痂。
后来她醒来时,是活生生被痛醒的,岱昌屿所有认识她的人,决定分食了她的肉,再把她毁尸灭迹掉。
她想起来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流产后的虚弱使得她难以施展力量,人们活活割着她的肉,使她再也无法反抗,城主的绑缚使得有力的鱼尾没法挥起带走性命。
于是鱼尾的鳞片被拔下来,踩进泥土里,柔软的鱼鳍被割下来,再也无法游动,尾巴上的肉被割尽,随后是她的手臂她的身躯,这帮吃了人鱼肉的人脱离了被约束的道德,全都在可怖的疯狂下变成了疯子。
“……他们吃人?”鲛人上半身形似人类,可以说是和吃人一般了。
最后岱昌屿,罪恶的岱昌屿,所有人都吃过鲛人肉,父母们甚至带一两片肉给在家里不准前来的孩子,这片本因鲛人而繁荣的土地,被鲛人的诅咒笼罩,所有吃过鲛人肉的都不会幸免,怨气之重导致了此地异变为鬼蜮,有进难出。
金天鸣是在阵眼处见到了南绡的灵魂,她依旧干净明澈,眼里却是化不开的忧愁,仇恨化作了黑焰笼罩着她,却不能近身。
南绡其实是一条未成年的鲛人,她是南海鲛人,是鲛人十长老的幼女,自幼父母宠爱。
她因为海上的天灾与族人失散,意外失去了记忆,误以为段三救了她。
她身周有两个柔软的灵魂,一个完整,另一个还模模糊糊,是她两个可怜的孩子。
南绡还未真正长大,她所诞下的混血儿先天不足,但是也能正常长大,但是她遇见的人没有给这两个孩子长大的机会,他们死得无辜而可怜。
“您要审判我吗?”她依旧是天真单纯的少女,看起来不知世事,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被伤害,也不懂得真正的反击,她只知道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