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均双手一摊，道：“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衣寒雪微微垂眸，嘴唇紧抿，唇上的粉润之色旋即压得煞白，腮边却隐隐晕开粉润之色。衣寒雪睫毛轻颤，忽的抬眸，稍瞬不懈地盯着楚灵均的眼眸，道：“我若在乎面子，绝不会这样问你。”
楚灵均不禁愣了愣，心中奇怪道：“这就有伤颜面了？”想了想，暗暗点头道，“也是。他可是惜字如金。从不胡说废话。能和我说这么多话，追着我问一个问题，大概也是少有的吧。唉，说清楚就说清楚吧。”
想罢，脸上堆起笑容，不好意思地望向衣寒雪。
忽觉衣寒雪的眸中闪过喜悦之色。楚灵均从来见他都是神色淡然，纵含喜悲，也不成色凝态。这时候虽不知自己这副神态有什么可值得欢喜的，脸上却是不自禁露出含羞之态。楚灵均心里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不自禁便慌张起来，打从心底里蹿起一种拔腿欲跑的冲动。楚灵均尽力控制着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只怕自己做出奇怪的举动，惹衣寒雪生气。
楚灵均深呼吸一口气，又清了清嗓子，僵硬的脸上方才能摆出笑容，赔笑道：“以你我这一路的相伴相随。。。。。。不是，是这一路衣大公子对我的帮助提携。。。。。。”
衣寒雪唇角僵凝，转而说道：“你还想要我帮忙？”
楚灵均连连点头，道：“自然，自然。”忽见衣寒雪身躯静凝，衣袖轻飞，身上的淡淡莹辉转而灿烈。
楚灵均眼见他凝转灵气，不禁慌了，双手连抓他衣袖，口中急道：“衣寒雪，你别又要化成个鸟毛！你走了，我怎么办？”说到最后，语声里已掩不住慌张之意。
衣寒雪忽的睁开眼眸，扭头望向楚灵均，道：“你离不开我？”
楚灵均见衣寒雪眸色清亮，却莫名有一种捉摸不透的烟雾之态，神魂为其眸光所摄，不禁点了点头。忽的回过神，忙堆起满脸笑，借机敛住几乎就要露出来的害羞之色，道：“没有你，我早死了三四回了。”
楚灵均眸中霎时弥漫开烟雾，将光芒尽揽，转瞬间眸色一凝，又回复了往常淡水静宁的模样。衣寒雪道：“你不必说了。我留下就是了。”
楚灵均微微一愣。不知为何，瞧着衣寒雪的眸色，他脑中竟闪过了“视死如归”四个字，心中酸疼，垂眸道：“你若是想走，我也不强留你。”
衣寒雪归于沉静的眸光重又散成涟漪无数，闭目昂首，微微沉声道：“什么都不必说了。”说罢，转身向着寝殿走去。
楚灵均喜上眉梢，跟在衣寒雪身旁蹦蹦跳跳，道：“咱们今儿晚上就住师娘的屋子。”眼见已到了门口，伸手就去拉衣寒雪的衣袖。
忽觉袖影一动，竟是扑了个空，楚灵均欢喜之下，更是不妨，忽觉脚上一绊，却是磕到了门槛。楚灵均双臂前伸，不觉已拍到了门上。余光里瞥见衣寒雪袖手旁立，不禁心口郁闷，索性不凝气定力，“哎呦”一声，向着地上扑去。
忽觉手臂被柔柔一条衣袖绕住，又轻又紧地向后一拉，楚灵均便站住了。楚灵均借势双手在衣寒雪臂上一撑，微微踮脚，恰与衣寒雪面面相照。互相都愣住了。凝望片刻，楚灵均扯起唇角，道：“你不进去吗？”
衣寒雪向后退开半步，道：“这是你师娘的房间。你进去吧。”
楚灵均心中不禁自责，却又暗暗奇怪：“怎么我竟连师娘不允他人进山水居的事都忘了？”转念却笑道：“你不是已进去过了？”
衣寒雪道：“那是银簪中的回路咒。。。。。。”
楚灵均笑着点头道：“我师娘喜欢你啊。”
衣寒雪不语，只转眸望向楚灵均。
楚灵均笑道：“师娘若是不喜欢你，怎会让你附在银簪上？这寝殿周围也设有境界，怎么随随便便就让你进出？”
衣寒雪眸波漾动，旋即脸色微凝，道：“我就站在门口，你进去吧。”
楚灵均心中失落，笑道：“怎么？你要帮我守门？”眼见衣寒雪眸中露出寒色，楚灵均不敢再纠缠，立刻蹿身进门，口中嚷道，“再见！”
青亮的竹片淡淡莹辉，轻拢窗缝里射进来的几缕月光，房中笼罩着一种微明幽昧的气息。楚灵均悄悄推开一点窗户，向外瞧了瞧衣寒雪，见他凝然静立，好似一尊玉塑，不禁心怀不舍。恍惚觉得他衣衫微动，似是要回身来望，慌忙合起窗户，闪身贴在窗边竹壁上。
半晌不听半点动静。
楚灵均悄悄叹了一口气，想要抬身，贴在壁上的双手不觉向后一推。忽听“咔咔”几声轻响，楚灵均不禁吓得眉头挑起，小心地站定后，再听外面动静，唯闻轻风间歇地拂过枝叶。
楚灵均撇了撇嘴，在屋中缓缓踱步。渐渐地，他的心沉静下来。眸光时凝时动，屋中的东西瞧得不过小半，窗缝里射进来的月光已变得澄亮。
一缕月光射入楚灵均的眸中，他方才忽然回过神，暗道：“月亮已至中天了？”
不敢再去偷看衣寒雪，却到底忍耐不住，奔半步拖两步，终是挣扎着走到了门边。楚灵均悄悄贴向门缝。眼见门缝就在咫尺之地时，却又忽然蒙住了自己的眼，返身而奔，心中暗道：“有一就有二。我若是老是惦记着他，早晚要被他发现。”
楚灵均的眸光扫向一张小小的竹床，心道：“睡觉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想了。”自己点了点头，立刻奔到床边，转瞬间已甩脱了鞋子和外衣，翻身上床。
想到小的时候，也常在这张床上午睡，不禁满心都是怀念之情。转眸望向不远处那张师娘从前安歇的大床，想到师娘从前如何特地置下这张小床，如何陪伴在旁边的床上，看顾年幼的自己，不禁思绪暗涌。如此，更觉此时孤身一人，居于旧室。辗转反侧，越睡越觉得凄凉。待憋到涕泪欲流时，楚灵均终于忍不住，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人还没坐定，已向门的方向喊道：“衣寒雪，你一个人在外面不无聊吗？”
听不到回答。楚灵均撇了撇嘴角，耸了耸肩，悄声嘀咕道：“本也没指望他会理我。”
忽然却听衣寒雪的声音道：“是你一个人无聊吧？”
楚灵均眉梢露出喜色，背脊不觉一挺，忽的起了玩笑的兴致，道：“这么大的床，一个人躺着，真是好无聊啊。”说着，往床上一倒，左右翻滚，让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小时候爱听这悦耳的声响，此时却更是为了吸引衣寒雪的注意。
衣寒雪道：“你若是想说什么风流韵事，你找错人了。”
楚灵均微微一愣，道：“什么风流韵事？”转而反应过来，不禁拍手笑道，“好啊，衣寒雪。好你个寒雪公子！平日里老嫌弃我自命风流，心思不纯，如今你呢？”
衣寒雪道：“我是说你。”
楚灵均道：“我可没这么想？”
衣寒雪道：“最好是没有。”
楚灵均急道：“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衣寒雪听他语声恳切，带着被冤枉的争辩之气，心头一软，便不再言语。他心中暗暗自恼，只怕自己错怪了楚灵均。可转念间，想到他平日里的样子，不禁又暗暗疑心，心道：“纵是今日我错怪了你，那往日呢？别人说的话固然不必信，你自己却也没少吹嘘。”这般想着，眼前竟是浮现了许多画面，但觉楚灵均左拥右抱，美女在怀的图景，一幅幅缠绕着自己，飘动不休。
衣寒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气。忽觉风中飘来各种草木清气，其中尤以一脉水香，最为清新怡神。楚灵均心神一舒，不禁向着流璧清池走去。走到近前，越发觉得池中氤氲而起的水烟隐隐含着清香之气，袅袅悄入肺腑。
衣寒雪见池壁冷寒苍翠，盈润滋水，甚是悦目宁心，不禁蹲下身去，凝眸观望。忽觉池水轻漾，衣寒雪转眸而望，忽的怔住了。池水之中，竟是泛出了他之前幻想过的画面。楚灵均眸波荡漾，怀抱一个个姿容动人的美人，调笑不已，引得美人或是软语娇笑，或是媚眼斜飞。每一幅图景都是卿卿我我，如胶似漆。
衣寒雪眉头紧蹙，心头涌起火气，虽是尽力凝神，却还是克制不住嫉羡之意。衣寒雪摇了摇头，想要起身离开。几经挣扎，水里的画面终于消散。水面又恢复了宁静。衣寒雪望着如镜一般的水中，倒映着自己苍白的面容，余光悄望寝殿深闭的竹门，不禁起了顾影自怜之感。衣寒雪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来。
余光里，忽觉水面漾动，他心头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眸光不自禁被吸引了过去。
飘荡的水波之中，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衣寒雪的眸波转到另一个身影之上，却不禁浑身战栗。
“这是。。。。。。我。。。。。。？”
衣寒雪忽觉自己的身躯也沉入了无尽的水意之中。他好似又回到了酿花溪的水境里。那时的一切，竟在此时，在他眼前重演。衣寒雪想要将眸光挪开，奈何这流璧清池中的水面，竟仿佛磁石一般，牢牢将他吸住。
衣寒雪体内转过三遍灵气，浑身汗水淋漓，终觉身上的吸力稍有松懈。趁着身上一轻的瞬间，衣寒雪猛地向后跃身，衣衫轻飘，退到了门边。身体不自禁向后抵靠，听得门上微微有声，衣寒雪忙向旁退避，侧耳听了听，不见楚灵均过来察看，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听在自己耳内，却只觉得是沉沉的一声叹息，不禁勾起心中无限思念之情。
衣寒雪此时灵气不稳，心绪未安，越是想要控制自己，思念之情竟越是翻涌不休。衣寒雪一时胸口憋闷，不禁大口喘息，怕楚灵均听见，忙向后连连退步，回过神时，竟已是转过了壁角。
衣寒雪脑中一阵发晕，只得扶着墙壁。抬眸却见已在一扇竹窗之下，向里悄望，似是隐隐可见楚灵均躺在床上的身影。衣寒雪忙按压住呼吸之气，又悄悄运转灵气清神。他脸上的神色渐渐舒缓。虽是闭着气，灵气相济，憋闷之感也已渐消。
正要舒气呼吸，衣寒雪忽的按住自己的胸口，竟又忍不住要大口喘息。衣寒雪见窗中的身影似是微微动了动，忙又闭住呼吸。一时间，但觉五脏倒翻，头闷欲裂。衣寒雪自察体内，但觉先前进入肺腑的那缕水气，竟是借了灵气之势弥散不尽。水气中的那股香意竟似能霍乱心神，搅动灵府。
衣寒雪尽力凝合恍惚的心神，暗察暗忖，忽的心神一凛，道：“这香气能动神乱情，颇有些类似情气。或可一试。”当即引动情环之气。情气入魂，柔慰神魂。衣寒雪的神思渐渐清明，胸口憋闷之感一消，清新的空气立刻从口鼻之中涌入。
悄舒的眉头却忽的微微一凝。衣寒雪不禁心道：“有陌生的气息。难道有暗闯之人？”悄悄从壁角探望，却见一个女子的背影，如他先前一般，蹲在流璧清池旁。
衣寒雪细察这股气息，暗惊道：“她身上的气息。。。。。。为何难辨是人是魂？”正是凝眉深望，忽觉那女子微微一动，似是要向后转头。衣寒雪心道，“她难道也能闻到我身上的气息？能毫无动静就进入此地的，想来不凡。”如此一想，立刻退身回到窗户旁，伸手去拉窗户。忽的想到楚灵均见到自己的神情，不禁紧紧抿住嘴唇，手指微微僵滞。
转瞬间，心中却又急道：“我方才明明敛藏了灵气的气息。她若是还能发觉，只怕是极难对付。她若闯进寝殿，对楚灵均不利，我在殿外，也未必来得及援手。”如此一想，片刻都等不及，只是怕发出声响，引起注意，才勉强按耐着，小心地托住窗户底下，缓缓打开。
衣寒雪忽的神色一凝，但觉手上的重量被人接了过去。转眼间，窗户已向外敞开。窗户中央，是一张花朵盛放般的笑脸。
衣寒雪刚举起手，想要做一个噤声的手势，忽觉手臂被楚灵均轻轻一扣，将他整个人都提了上去。
衣寒雪随势跃入窗内，忙向门外指了指。
楚灵均脸上露出了然之色，点头悄笑道：“我已瞧见了。就是不知道这是人啊，还是魂啊？”
衣寒雪摇了摇头。
楚灵均几乎忍不住要大声叫嚷，见衣寒雪神色微沉，向自己使眼色，忙压低了声音，笑道：“你都瞧不出来？我不信。你是说非人非魂？。。。。。。难道是个鬼？”
衣寒雪仍旧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楚灵均向衣寒雪面上凝望了一会儿，又知他不爱逗弄人，这才信了他的话。却不禁越发好奇不已，转身道：“我去门口瞧瞧。”
刚迈开步子，忽觉腕上微微一凉。楚灵均心中一动，刚敛住脸上的神色，便觉衣寒雪的掌心里已腾起炙热之气，竟仿佛烈焰灼烧一般。楚灵均心头一紧，立刻回身，急道：“你怎么了？”却见衣寒雪盯住自己的脸，贴了过来，他眸中的神色甚是奇异，既仿佛冷凝如冰，冰下又似火烧火燎。
楚灵均不禁反手握向他手腕，道：“你到底怎么了？衣寒雪。”却觉自己的手腕似已被紧紧钳住。楚灵均挣扎了几下，却是半点动弹不得，不禁急道，“你是不是中邪了？你快放开我。”
衣寒雪见楚灵均不悦，眸中竟是露出愠怒之色，手指轻轻一动，便已将楚灵均的另一只手也死死扣住。
楚灵均见衣寒雪面上露出欢喜之色，不禁气道：“你不是一向嫌我无聊吗？你怎么也捉弄起人来了？”忽觉衣寒雪双手向前一拉，跟着又将楚灵均的手缚到了他背后。楚灵均整个人都不自禁贴了上去。衣寒雪的脸从未如此近在眼前，竟似一块毫无瑕疵的美玉，肌光柔滑，眸含珠华。楚灵均喃喃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衣寒雪好似听见了催请一般，眸中的冰意融为柔水，火色却越发炽烈，贴在楚灵均后背的手轻轻一动，楚灵均便扑进了他的怀中。
楚灵均瞪大了眼，脑中腾云飞雾。无论如何，他也不敢相信此时发生的事，不是出自睡梦，或是幻境。衣寒雪双眸轻合，纤长的睫毛轻轻在楚灵均的肌肤上扫动。楚灵均感觉眼前那痴醉的神色远得好似天边的云霞。
渐渐地，嘴唇上的辗转缠绵的触感，绵延向更深处。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时，楚灵均才终于开始相信，这竟然好像不是梦？
楚灵均不自禁闭上了眼睛，柔唇轻动，回应着衣寒雪的热切。浑身又起了一阵酥麻之感，楚灵均再也支撑不住，腿上一软，腰软软向后塌去。刚惊得低吟了一声，便觉后腰被一只手掌牢牢托住。楚灵均刚迷迷蒙蒙地松了一口气，忽觉腰上也像是一松。低头一看，但见衣带已宽。
楚灵均心神一凛，回过神来，忙推开衣寒雪。楚灵均不禁心中惊忧，叮嘱自己道：“他虽行动迅捷，心智显然不同于平时。不知是中了什么蛊惑心智之物。先救人要紧！”如此一想，边束衣带，边已凝转灵气，拼力撞向衣寒雪。
哪知竟好似打在棉花上一般，衣寒雪只身形微颤，便已化尽了楚灵均击出之力。楚灵均不禁暗道：“他的心智也不像是有损。怎么唯独对我。。。。。。”楚灵均灵机一动，将手往衣寒雪的衣袖里伸。衣寒雪此时情丝缠绵，并不抗拒这等亲昵之举。
楚灵均在他袖中一阵掏摸，心里暗暗唤道：“锦绣，锦绣。。。。。。快出来！救你最喜欢的衣公子。锦绣！”他早下过几回床，偷望衣寒雪，也早见锦绣巴巴钻回了衣寒雪袖中。楚灵均摸了好一阵，不禁暗暗气馁道，“难道我是摸错了袖子？”忙丢开这只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