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产婆自然是认识段霖的,见他进来了,走上前去报喜:
“恭喜沈大人,是个弄瓦。”
段霖伸出手想要接过孩子,可当他听见产婆告诉他生了个千金的时候,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那不是一种普通的白,而是一种如同尸体一样的白,伸出去的双手也停在那里。吓得产婆连连后退,段霖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向后一仰倒,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给产婆又吓了一跳,把孩子交到虞绫手中就朝门外跑去,边跑边喊郎中。
剩余三人也不知如何,跑到段霖身边又是把脉又是按胸口的一通忙活,段霖却不见一丝醒转。虞绫抱着怀中的孩子,看着倒在地上的段霖,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整个人也木然了。低下头满是不舍得看着自己怀中的孩子,眼泪一滴一滴的滴在孩子脸上,逗得她笑了起来,可这孩子越是乖巧可人,虞绫就哭的越是大声,她多么期望看到这个天使一样的孩子长大成人,多么想要看着她成家嫁人啊!想到这里,她的手艰难的一寸一寸摸到她的脖颈处,又是一阵泪雨过后她猛地发力紧紧的扼住怀中婴儿的脖颈,那初生的襁褓她懂得些什么,只有求生的本能促使她大声啼哭。听见这凄厉的哭声,虞绫也哭的更加声嘶力竭起来,可她手中的动作没有减轻分毫。婴儿那凄厉哭声吸引了那边的三个人的注意,他们一回头居然看到虞绫要把孩子活活掐死,三人简直都快要被吓死过去,段霖突然口吐鲜血不省人事,那边虞绫居然要把孩子掐死,他们实在是不理解他们两个今天是怎么了。可凄厉的啼哭声使他们来不及多想,三个人赶紧跑过来,想要去掰开虞绫的手,可没想到此刻原本虚弱的虞绫竟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三个人去掰她的手竟然纹丝不动,反倒是她的手继续的发力,孩子的脸都要被她掐的发紫了,急得安自东在旁边一边掰着虞绫的手一边对着那边倒在地上的段霖大喊:
“你们两个今天抽什么风啊,沈兄,你再不起来你家姑娘就要被你媳妇掐死了。”
那边的段霖猛地睁开眼睛,一双血红的眼珠呆滞无神,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口中的鲜血还在源源不断的流着,就好像要流干全身的血液一般,丝毫不见停势。步履蹒跚的走向虞绫,颤抖伸出自己的手,去摸虞绫掐住孩子的手。段霖的手接触到虞绫手的一瞬间,虞绫就像泄了气一样猛然松开了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其余三人也松了口气,段霖俯下身来,将虞绫搂在怀中,一行血泪顺着他那无神的眼睛流淌出来,虞绫没有抬头,也没有勇气去抬头,只剩下眼泪还在涓涓涌出。段霖的大手亲切的抚摸着怀中虞绫的婴儿,那天真的面庞丝毫不在意刚才险些丧命,缓过气的她看着段霖痴痴傻笑,段霖也看着她,万般的不舍化作哽咽,却无法表达,他害怕自己一开口就拦不住口中积攒的鲜血,做完这一切的段霖走出屋子,静静的坐在院中的椅子上,望着昏黄的天空,暮色卷杂的红云翻腾,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天空洒下毛毛细雨,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芳香,让此刻神志恍惚的段霖头脑清醒起来,段霖曾想过不下千百遍,可真到了这时候,谁又能坦然自若的接受呢,或许只有到了这种身临其境的时候,才会回想人生,也曾质疑过这么多年的艰苦奋斗究竟意欲何为。自己艰难一生,既有考场得志惊人,抱负雄心得以施展,又有官拜正宫侍郎,意气风发,兢兢业业守卫皇宫的数载。也曾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只为这天道蒙蔽之处一个隐藏的公道,亦有顶风冒雪,挺身而出立于万军之前,一己之力扭转战局,戍卫国土。自己的一生虽说短暂,可也是久历艰险奇遇不止,纵然是死也未变是件坏事。
可,可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他的绫妹啊,这个古怪的女孩自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默默的在心中种下了种子,回想起自从结识她之后的种种,每一天的生活都是一种人间难得的恩赐。
安自东跟了出来,想要问问刚才唱的是哪出,他一拍段霖的肩膀,却发现触手冰冷,即使隔着衣物,他还是被手下的一股透体锥心的冰凉之气被吓坏了,那简直不是活人应该有的温度,他急忙去看段霖。后者面色惨白的望着空寂的天空,余光瞥向安自东。一双血红夹杂着白斑的双眼转了过来,两行干涸的血泪挂在脸上,面色惨白如同行尸,着实给安自东吓了一跳,对他来说面前的段霖此刻就是一个坐起的死人。他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跑,想要去喊郎中来诊治,可刚站起身来,他的衣袖就被段霖抓住。一声如同花甲老者的呼唤传入他的耳中,那是一种极其不舍却又无可奈何的沙哑呼唤,听的安自东心中伤心之情泛滥,眼角也要流出泪来。
“安兄,没用的,陪我坐坐吧!”
安自东听他这么说,停下了脚步,诧异的看着他,看着他这副海量鲜血顺着嘴角流出却仍是坦然自若,面色惨白狰狞却不屑一顾的样子,纵然是有万分的不解,但也不能在做什么。默默的走过去,席地而坐,眼神望向院中落下的水洼,看着雨露打在水洼之中,激起一片涟漪,回想起自己初遇段霖的场景,这个寡言少语的正宫侍郎,愿意替自己平冤昭雪;想起这个偶尔有些疯癫的江湖散人,也有血气方刚的时候。那时的段霖就像是这打落水洼之中的雨滴,给这个即将干涸的自己注入新的生命,唤醒自己对生活的希望。
可他实在是不理解此刻的段霖竟会变成这般模样,刚想转头去问个清楚,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事的时候,段霖却率先开口了。
“麻烦安兄转告,那个孩子就叫沈缳吧,念如丝絮,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