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向阳的回忆碎片在白梨的脑海中逐渐浮现,那画面一开始有些模糊,仿佛隔着一层薄纱,随后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今天有一个新的同学要加入我们大集体,大家欢迎她。”
稀稀拉拉的鼓掌声从讲台下传出来。
教室里,坐着十几个学生,看着年纪都不大,正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穿着统一的蓝白校服。
看到老师领进来的转学生,顿时交头接耳,嘻嘻索索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呀,这转学生男的女的啊?”一个女生好奇地张望着,小声地向旁边的同学询问道。
“怎么是个光头?”突然有人提高了声调,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怪异的事物。
“你看她脸上的印子……”有人皱着眉头,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身旁的伙伴,示意对方看过去。
“安静安静。”老师拍了拍讲台,待教室稍微安静一些后,才转头对着身边的转学生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同学,介绍下自己吧。”
接着,镜头给到了转学生。
白梨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个顶着个光头,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正是自己。
尴尬!怎么是这个尴尬的时候?
她转了很多次学校,转学的原因也很简单。
有人来孤儿院要孩子,适应期养了养又不要了,就又给送回去。
院里又每年都在调动。
更别说白梨有和人斗殴的前科,所以转手几个孤儿院也是有正常的。
她就像一颗浮藻,飘到哪里是哪里。
到底转了多少次学,她也不太记得了,反正不是在转学,就是在转学的路上。
但这一次转学她是记得的。
那个时候自己和“太妹团”干了一仗。
干仗的原因不记得了,无非就是女孩子之间的那点子弯弯绕绕。
虽然是“太妹团”先惹自己的,但双方的头发都已经跟被狂风肆虐过的草丛没什么区别,实在不能看了。
顶着光头,总比顶着被剪得七零八落的头发强,白梨心中一横,干脆给自己铲平了。
所以现在她光着个脑袋的样子,真的像是个从哪里出来的劳改犯。
再加上脸上明显是和人干仗才会留下的印记。
这造型放在当年的校园里是很彪悍的。
普通的学生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造型?
不要说学生了,就是班主任也没见过。
虽然早有耳闻,会有一个问题学生转过来,是个孤儿,缺乏管教,而且和人斗殴。
但真实见到白梨的时候,班主任还是被她深深地震撼到了。
看来当年的自己应该给同龄人和老师们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不出意外地,她被安排到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教室的最前方,讲台的右边。
那里仿佛是一个被隔离起来的小角落,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所以,白梨在这里自然也没交到什么朋友。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自己堪称尴尬的,没有朋友的青春期。
既然这里是应向阳的回忆,那就说明,应向阳当时也在这个班上。
“靠。”一个荒诞而又令她震惊的念头突然闪过,“应向阳不会是这个时候喜欢自己的吧?”
所以,班上哪一个是他?
白梨环顾四周,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一个长得像应向阳的人。
还没等她仔细查看,这一段记忆碎片消散,下一个画面紧接着出现。
一片嘈杂的声浪汹涌袭来,键盘鼠标噼啪作响,还有呛人的烟味。
几盏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着这片充满着电子世界奇幻与现实混沌交织的空间。
网吧老板的身影在机子中穿梭而过,一边给新到的顾客登记开机,一边大声提醒某位顾客时间快到了。
“老板!来两瓶冰可乐。”角落传来客人的呼喊。
网吧老板暂时还抽不开手,回头朝着吧台喊了一声:“阳阳,帮我一下。”
镜头随之移到了吧台的最角落,一台破旧的空调“嗡嗡”地运转,就在空调下方,一个胖嘟嘟的男生正津津有味地嗦着米粉。
听到了声音,他立刻抬起头,嘴里的米粉还未来得及完全咽下去,便匆忙放下手中的碗筷,小碎步快速跑到旁边的冰柜前。
圆滚滚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意外地灵活。
他迅速打开冰柜,提溜了两瓶罐装可乐给顾客送过去。
刚刚放学回来,身上的校服还没换下来,是眼熟的蓝白相间校服。
结合男生身上的校服,再加上网吧老板刚刚喊他阳阳。
白梨目瞪口呆。
“这是应向阳?”
难怪自己刚刚在教室里都没找到他,肥嘟嘟的娃娃脸,很难和现在的冷峻酷哥联系到一起。
应向阳这几年是怎么生长的?
客人也注意到了他身上的衣服,接过冰可乐时,带着些许戏谑调笑了一句:“哟,隔壁三中的学生?”
“一共六块。”男生没搭理他,语气平淡地说道,“扫桌子上的二维码支付。”
客人见男生不回应自己的调侃,脸色微微一沉,掏出手机对着二维码随意一扫,不满地“哼”了一声道:“现在的学生啊,小小年纪就泡网吧,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真没礼貌。”
男生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电脑桌面上的计时器,再看了眼男人的游戏画面,嘴角微微上扬,轻笑呵了一声:“不像某人一天泡吧十个小时,才黄金段位。”
“噗嗤。”白梨听到这话,忍不住被逗笑了。
这小孩哥的嘴好像掺了毒!是应向阳没错了。
客人被男生这一通抢白,气得瞪大了眼睛。
破防,大破防!
玩游戏的最难以接受被别人说菜。
应向阳的这句话直接刺向了他的自尊心。
客人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大声吼道:“你!你说谁呢?”
应向阳确认他把钱付了之后,丝毫没有理会客人的愤怒,转身就朝着吧台的方向走去。
“你给我回来!”男人气得直接起身,作势要追上去理论。
网吧老板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连忙赶了过来打圆场:“消消气,消消气,这孩子不懂事。”
老板一边说着,一边满脸堆笑地给客人又是递烟又是赔不是,好说歹说,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客人给安抚好。
回到吧台后,看到沉默不语的应向阳,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阳阳,别和客人起争执嘛。”
应向阳微微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错了,下次不会了。”
“叮铃。”
就在这时,门口悬挂的风铃清脆作响,提示着有新的客人推门而入。
镜头转动,对准了新进来的客人。
白梨绝望地闭上眼睛。
好嘛。
又看见自己了。
那时候的白梨一没朋友,二没家人,放了学也没事干,来网吧也不是真的想来打游戏,就是来打发时间。
当时的白梨低调得很,或许是出于对自己光头形象的些许自卑与羞涩,特意戴了个能遮挡光头的鸭舌帽,而后默默地走到角落的机子前坐下。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带着一丝好奇与探寻,见周围一圈人都在玩绝地求生,也打开了桌面上绝地求生的图标。
年轻时候的白梨,游戏技术比现在也好不了多少。
首次尝试开伞,跳到了塔顶,卡伞了,落地成盒。
心有不甘的她选择第二次跳伞,落到了河里,好不容易游上岸,毒圈来了,来不及跑毒,毒死了。
第三次跳伞,白梨总算是顺利落地,还捡了个破车,可谁能想到,车才开到一半撞树上,当即“轰”的一声巨响,炸了。
……
大白梨看着小白梨的操作,陷入了沉思。
“原来我当时打得这么菜?”
这一切还都是发生在别人的记忆里。
太丢人了!没眼看了!简直是公开处刑!
在白梨刚进来的时候,应向阳就注意到她了。
——班上刚来的那个神秘转学生。
而后便一直默默关注着白梨的动向。
当看到白梨的游戏画面,和刚刚发生的一幕幕,难以置信地嗦了最后一口粉。
白梨落地成盒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她跳伞跳了三次,应向阳手里的米线还没嗦完。
可能是没见过这么菜的人,应向阳看不下去了,丢开手里的米线,默默起身,打开白梨身后的机子。
在白梨第四次进入游戏的一瞬间,也点了开始游戏。
只是试试,没想到还真的排在同一局。
不仅在同一局,还在同一个队里。
Strong哥在还是小孩哥的时候,游戏技术方面就已经非常Strong了。
尤其是在那个游戏刚刚推出,纯净无外挂干扰的年代,小孩哥就跟个人形外挂一样。
凭借着出神入化的枪法和无与伦比的战术意识,独自一人灭了四个满编队,操作之犀利,带着白梨直接丝滑吃鸡了。
一局游戏结束后,小白梨兴奋得满脸通红,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毫不犹豫加了应向阳的好友,兴致勃勃地拉着应向阳又带自己吃了两把鸡。
小白梨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
但因为大笑要扯动了嘴角的伤,她只能努力克制着笑意,轻轻地、浅浅地微笑。
其实白梨本就生得眉清目秀,尤其是笑不露齿的时候,真的很甜美,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的坚冰的那种。
特别白梨在当时,背景又很神秘,周身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把不经意瞥到的应向阳看得一愣一愣的,差点没端稳手里的枪。
记忆碎片的画面渐渐如褪色的画卷般淡去,大白梨的内心却仿若被天雷滚滚碾过。
原来自己真的早就和应向阳认识了,而且游戏好友还是自己主动加的别人。
等等!
她的思绪突然如脱缰的野马般飞驰起来。
刚刚Strong哥拉自己打游戏,好像确实没加自己好友,就直接把自己拉进队伍里了。
当时没深思,这下想起来,才终于察觉到这点。
不用加好友,因为他们两个人本来就是好友,甚至早在几年前就加了好友。
沉睡的记忆苏醒了,自己曾经玩绝地求生的时候,确实有个颇有实力的搭子。
但那时的她没什么钱,上网的钱都是凑出来的,也就没玩多久游戏。
在这个城市的学校里也只是短暂停留,随后便匆匆转走了。
后来又发生了太多纷繁复杂的事,这一小段记忆也在岁月的长河中渐渐淡去,她实在难以清晰地记起。
直到这个时候,旧布被掀开,灰尘被抹除,尘封的记忆才被唤醒。
白梨回想起了更多。
当时,游戏搭子教了她很多游戏的技巧,带她打四排,组路人。
打游戏的时候,还会给自己分享一些在当时很有趣的段子。
比如在杀了人之后,问白梨知道什么是ktv吗?
“就是k一顿,t一脚,最后再做个v的手势!”游戏搭子一边回答,一边操作游戏人物蹲在尸体旁边比个搞怪的动作喊“耶”。
然后问白梨“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傻。
但放在当时,都是热梗,逗得白梨嘎嘎乐,那段时间笑得比平时多很多。
对了,当时游戏搭子还说自己要去打比赛来着。
自己怎么说的来着?
嘶,想不起来了。
但如果是自己的话,一定是会鼓励别人的。
比如“你这么厉害,去打比赛一定能拿冠军”之类的。
想到这里,新的记忆画面展开。
还是那个熟悉的网吧,但此时在吧台旁边搭建了一个小型的领奖台。
地上散落着一些五颜六色的礼花。
墙上高高地拉了个大红色的横幅——“闲鱼网吧第一届全民吃鸡友谊赛”。
现场人头涌动,热闹非凡,欢呼声、议论声交织在一起。
当时绝地求生的游戏有多火,就是火到一个小网吧举办一场小型公开赛,都能吸引一群热情似火的玩家前来参加的程度。
“这胖娃太猛了,一个人杀穿。”
“没想到被一个学生打得落花流水。”
“这家网吧老板自己家的小孩,不会有什么黑幕吧?”
“黑幕?你看过他操作就知道不是黑幕了,十几个人站在他后面看他打的。”
彼时,应向阳站在领奖台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缓缓确认台下的每一个人。
在没有看到想看的人时,明显失落了几分,默默垂下了脑袋。
明明是第一名,但他的脸上却并没有开心与喜悦。
“阳阳,笑一个呢?”网吧老板,同时,也是应向阳的父亲,满脸骄傲地举了个相机,对着应向阳拍了个获奖的照片。
“咔嚓”一声,回忆的画面也在这一声快门声中定格。
记忆结束。
白梨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