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雪妍蜷缩在没有任何陈设的空屋中,湿漉漉的墙角生了青苔,想来此处已很久未有人住了。
这伙人既然不是淮洛人,是如何找到此处无人的屋舍?若说他们上头无人绝无可能。
她心中已有定论,只不过还无证据在手,可如何在保命的同时从那群人的口中套出有用的东西来?想来不太容易,可到底要试上一试,否则日后还不知要何时才能报的了今日之仇。
正想着,只听木门从外面被人推开,那黑衣人丢给她一个饼,也不与她多说什么,转身便要关门。她忙用手拉住门框,冲那人一笑,道:“大哥……我想方便一下……”
那人皱眉,极不耐烦地一指墙角道:“墙角去解决,再多事便杀了你。”
师雪妍看了一眼外面,除院外守门的两人,便只有院中围坐的四人和眼前的一人。
少了一个。
她心中已有了主意,便柔声笑道:“这初秋的夜寒凉,我能与你们一同么……”她指了指院中的篝火,却得了那黑衣人一个白眼。
“我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也好过一个人在房中,若是我趁机自戕……你们也活不了。”
那人理也不理就要关门,师雪妍死死把住门框就不松手,那人毫无办法,一怒之下竟想动手,却被一旁的同伴拉住:“她这样的贵女,打一下就坏了,她不就想烤火嘛,给她坐俺旁边,俺看着她!”
师雪妍冲那人笑了一下,转身躲到了他同伴身后,那人气归气,总不能真给她打坏了,就怕赔了命去。
师雪妍姿态优雅地坐到了护着她的那人身旁,将手伸向火堆,转头见他目光呆滞,似有讶然之态。
她有些尴尬,对他勾唇,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你救了我两次,若是日后我能活着,我定会报答你。”
他挠了挠头“嘁”了一声,道:“你这么漂亮的姑娘也只有俺的头儿和老二舍得动手,若是换成俺可不成,俺做不了大事,只想回乡娶俺的香妮儿。”
“老三!”那人喝了一声道:“头儿走的时候怎么与你说的!莫要与她多费口舌!”
毕竟能在那般危急的情况下依旧方寸不乱的女娘属实难见,他对此女总不能放松警惕。
师雪妍忽觉这位老三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或许只是受人蛊惑才行了恶事。但他们的头儿,与这位老二可就不简单了。一个是心狠手辣,一个心思颇深,两人都能看穿她的把戏。
既然如此,师雪妍心想,姐姐便与你们玩些真的。
她蓦然转了话题,对众人说起她与南凌延月、蓁胥和兄长一同去黔州赈灾发生的事。她也只有此段经历能拿出来一说,想来体恤为民的故事能稍稍打动他们。
事实是她没有预料错,只不过几人对她的“功劳”毫无夸赞,满口都是对南凌延月的称颂,就连那位看不惯淮洛世家贵人的“老二”,也认为南凌延月是值得尊敬的人物。
“多年前就听过淮安王的名头。”老二突然开口,他拿着树枝拨动篝火,沉声道:“他不贪恋权势,不求财富,不娶妻,不生子,一心只为祁国,只为百姓,这样的人属实难得。若不是当初他主动离了淮洛皇城,去那边陲之地驻守,小皇帝连这皇位都坐不稳。”
说到最后竟是对皇帝的鄙夷不屑。
的确,在祁国大多数人的心里,或许更希望南凌延月能做这大祁的皇帝。可师雪妍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却不情愿。
南凌子霄或许没有南凌延月这般的经国之才,但她自小看来,南凌子霄以深仁厚泽涵养天下,以坚明约束居官守法,以轻傜薄赋河润泽及。他无疑是个好皇帝,若真要找出一个缺点,那便是宿恩难舍。对于曾帮他上位之人始终存着旧情,否则单凭长宁侯勾结孤衍氏逆党便可判灭族。
这样的南凌子霄担得至尊之位,且她也不希望南凌延月身上的担子太重。每次见他,师雪妍总觉他坚毅的外壳下藏着寥然倦色。
或许他是想要一份简单的安宁,却因他的身份而成了奢侈。
师雪妍看着面前跳动的火苗淡淡道:“他不贪恋权势,所以不想要这皇位。他心中有大义,保家卫国,驻守边关,让百姓不受战乱,平安喜乐,便是他最大的愿望。”
她了解南凌延月,了解他心中的宏愿,可这远不是他一人能做到的,若祁国此次不能将孤衍氏逆党拔出,再过个三五年,待孤衍氏逆党的爪牙完全渗透,就算无一兵一卒也不是没有机会颠覆。
她见几人都渐渐放松了防备,便又对他们说起另一件事:“安城将军虽比淮安王小的多,但她也是自小在苦寒之地长大,十岁提剑杀敌,十五岁便取了北泽国将领烜坤的首级,二十岁封了安城将军的祁国第一女将!”
几人明显对萧茵知之甚少,但也听过她的名头,知道她是萧剑锋的孙女,对她有几分景仰,又从师雪妍的口中听了这位安城将军的事迹,瞬间对她有了好感。
老三虽然总念着香妮儿,但也对萧茵十分好奇,他问师雪妍:“这安城将军何等样貌,好看不好看?”
师雪妍回道:“长身玉立,既有女子该有的娉娜妍丽,又有将领的飒爽英姿,堪称完美!”
老三听后啧啧称奇:“世间还有这样的女子……”
“女娘能做的事很多,不止相夫教子,洗衣做饭,还能上阵杀敌,传道授业,博古通今。”
她又讲了谢云,讲了淮洛城中许多风云人物,直将几人听得一愣一愣。
老三对她的看法已从“啥也不懂”的世家小姐,变成“钩清段明,明如指掌”的世家小姐,就连那老二的态度都与之前大有不同。
老二却与老三不太一样,老三憨直,听了这些话心中早已对师雪妍放下戒心。老二却对她愈发警惕,此女是师太傅嫡女,御庭司掌使之妹,又对淮安王与安城将军稔熟。
那张在火光下映照的娇颜明丽晃眼,身处此处依旧能与他们侃天侃地,虽是世家小姐,却有不输将领的气魄,临危不乱,处变不惊。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疑问,为何那人要买她的清白之身?这样的女子,毁了她能有什么好处?
为了几百两便将这些人都得罪了,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袁黎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锦帕,帕子的一角绣着“雪”字,他起身向着四周看了看,皱眉不语。
一旁的差役罗卫见他眉深不语,也学着他的样子向四周看了一眼,却丝毫未能得出结论,他忍不住问道:“大人可看出什么来了?”
袁黎故作深沉地望向他,随即笑了一声,道:“没有。”
罗卫怔愣之际,他将那方锦帕塞到了罗卫的手中道:“你让丞令台的差役换上平常百姓的衣服在四周搜寻,若是发现可疑之人先不要声张,回来告知于我。”
此事背后之人瞅准了时机出手,单放走了师为敬,掳走了师雪妍,却又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难道这伙人不是想借机获得什么“好处”,而是单纯的要“报复”师雪妍?
袁黎望向不远处,笑容突然隐没,言青豫一身青色长袍被风扬起,负手而立,偏眉目森冷,声色不动,只那周身的气息犹如一杯冷雪,既寒了人,又寒了心。
远不到有凉意的节气,袁黎不知是风凉,还是此人的目光冷。
他正想开口,只听马蹄声由远及近,远远望去几人的身影自黑暗中透了出来,直至到了近处他才看清来人,然他再望向言青豫时哪里还有人在。
他心中“嘁”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转身便朝着翻身下马的南凌延月行礼,语气中带着惊讶。
“夜已深,殿下如何来了?”
南凌延月瞟了他一眼,不耐烦与他迂回,直言道:“情况如何?她人呢?”
袁黎回道:“太傅受了伤,已被带回府中请医官诊治,师大人也赶回了师府,想来无大碍。”
南凌延月缓缓靠近他,齿间略寒:“雪妍如何?你查了这么久,别告诉本王毫无头绪。”
瞿岩得到消息时已临近子时,南凌延月因病这几日一直未曾睡好,今日刚躺下便得知了此事,奈何蓁胥不在府中,他犹豫片刻还是去敲了南凌延月的门。
如今的南凌延月面有潮色,显然是因忧思过重加重了病情起了热,但他硬挺了过来,未露出丝毫不适。
袁黎低头倾首:“头绪定然是有……”他望向右侧幽深的暗巷道:“师姑娘故意留下锦帕便是要提醒某她在此处被挟持,说来那群歹徒着实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他们抢了人既不派人勒索钱财,也无任何动静,某实在想不通是为了何事,难道是为了……”
话音未落南凌延月已带着人跃上屋顶,后四散开来。
一队人马在下,一队人马在上,按理说怎么都该将人找出来,但一夜过去,师雪妍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此时她正在房中的角落打着瞌睡,忽听院外似乎传来开门声,她强迫自己清醒过来,透过门缝见院外来了一人,那人穿着青布衣裳,看不清面目。她扒着门框想把门拉开一些,一个黑色的人影挡了过来,将她的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
师雪妍心中咒骂此人几句,想也不用想,此人定是那位“老二”。
门口那人看了一眼院中,小声道:“江爷让我来告诉你们,钱已到手,只等午时跟着货商的车队将那姑娘带出城去,待过了危险再放她回去。”
老三认出他是“那人”身边的侍从,笑着道:“怎得劳烦魏哥儿亲自跑一趟,俺们按您说的做,定将事办得妥当!”
老二听来觉得不对,他对师雪妍低声道:“若是出声胡言乱语我先杀了你。”
师雪妍倒不傻,这人跟他是一伙的,若是自己大喊大叫不仅救不了自己还会送了命,她只是好奇这人是谁,但也不敢多看,便收了目光侧着耳朵听,可惜离得远只能断断续续听见老二的声音。
老二上前笑道:“大人的事我们兄弟几人自是不敢怠慢,只想问一句,我们头儿如今在何处,他怎得不跟我们这些弟兄汇合?”
那位叫魏哥儿的人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质疑,淡然回道:“如今外面被丞令台的人围了,我是与那挑货郎换了衣服才混进来,若是江爷冒险前来恐漏了行踪。”说罢他在怀中摸出一物递给他,道:“这是江爷让我给你们的,想来也是为了打消各位疑虑。”
老二接过他手中的铜钱看了一眼,上面是江忠亲自刻下的“吉”字,每次接“活计”之前必将抛一次,若是抛到吉,便接下,反之则不接。
他对这枚铜钱再熟悉不过,也就不再怀疑,放了此人进来。
“你们将那师家小娘子关在此处?”魏诩看了一眼正前方紧闭的房门,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