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本清一看着司徒慧:“司徒小姐,华先生今天这是?我们做的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么?”
司徒慧:“他这些天就心情不好,很可能是他家里的问题。不过,王医生您千万别给他介绍官宦门第的患者。但凡遇见当官家的患者,他那狮子大开口您可能兜不住。”
王延年:“我听说他治好过张督军得病啊。只要了督军大人的一幅题字,难道他就不是打溜须?”
司徒慧:“什么原因我不清楚,可是我敢断定这个张督军一准儿对了他的心思。他十五岁那年,我爸还没在家,他就把吴大舌头的堂弟整得浑身哆嗦,宰了他两千大洋。”
王延年:“我的妈呀,他不要命啦?”
司徒慧:“呵呵,曹锟大总统的亲信副官拿不出钱来,他都敢指着鼻子骂。要不是我在中间拉着,他敢伸手揍他。我没他那本事,但我相信他能治好。准备钱吧。”
王延年脸都抽抽了:“我哪敢朝这种人要钱呐。”
司徒慧:“哼哼,你这种人,等着窝囊死吧。”
松本清一:“王医生,你不妨把那位贵夫人请到大东亚来。至于华先生的诊疗费……,只要我们夫妇能承担得起,我会尽力斡旋。”
司徒慧再去请华龙飞,把话挑明了,松本清一那些人就是要考你。你不是不喜欢夸夸其谈么,那就拿出真本事,让他们彻底服气!
华龙飞:“我跟你说明白。跟你合作,可以商量。跟日本人合作,想都不要想。”
司徒慧:“我就是半个日本人。”
华龙飞:“你自己回去,显不着他们考我。我到乡下种地,跟他们井河两不犯。”
“别别别呀,你就算去乡下,大手大脚的不用钱啊。宰他一刀,顺便给我爸也长长脸。”
华龙飞笑了:“这不错呀。我的药材坊还缺家伙呢。”
大东亚对这位病人真够隆重的,门前停着一辆软轿马车,门口儿站着俩仆人。华龙飞迈步进屋,一个烫发旗袍,穿金戴银的少妇坐在一楼的沙发上。左右各站着一个侍女。
松本清一等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医案却空着。
华龙飞坐在医案前,推开司徒慧,瞪着眼睛看着那少妇。众人都莫名其妙,心里暗骂,这小子色胆包天,敢这么看人家。
一个侍女:“你要干什么?”
华龙飞:“你们两个闪开,把电灯打开。老子在看病。”
侍女:“看病号脉呀。”
华龙飞依然目不转睛:“你他妈管得着么?开灯!”
电灯打开,侍女也闪开了。
华龙飞依然不动,死死的盯着那少妇。把那少妇看得坐立不安,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按时钟算,华龙飞在开灯后足足看了五分钟。
“一千大洋,包治!”他终于说话了。
司徒慧一点都没说错,这小子见了当官的,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王延年站起身往前凑了凑。
华龙飞:“有你什么事儿?一边儿坐着去。”
那少妇却开口了:“先生,你看出什么来了,开口就是一千大洋?”
华龙飞:“思虑成疾,心肾不交;睹物思人,心火难浇。可怜窗外三更月,不解春归梦里人。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毕竟男儿真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
那少妇突然站起身:“先生,求您救救我。”
华龙飞:“一千大洋。先调心肾治安眠,幻听幻觉补心丹。大约一个月可以痊愈大半,随后的方药我师姐会为你讲解服用。”
华龙飞拿出纸笔,看着少妇。
松本清一:“龙飞先生,他的诊疗费最迟……”
华龙飞:“那要看这位夫人今晚怕不怕再做那种梦了。”
那少妇一哆嗦:“您的意思是?”
华龙飞:“我是野郎中华龙飞,规矩是先交钱后办药治病。便是张督军也是如此。”
那少妇:“张大夫跟我说了,你见了有钱人当官的就会狮子大开口。可是我没想到会这么贵,只带了五百大洋。”
华龙飞一回手:“凑!”
松本清一等人一阵忙乱,把大洋放到医案上。
华龙飞提笔开方,交给司徒慧:“师姐,方子你先拿着,看看病情在酌量加减味。夫人请坐,别紧张。”
华龙飞拿起一块大洋:“北山夫人,请您抓出一两上品五味子,开水三两泡剩半两,闷十五分钟。”
北山晴子:“华先生,不必给钱。不过五味子是不是上品,我不清楚。”
华龙飞:“花钱用药治病,天经地义。这是您应得的。五味子抓出来我看。”
北山晴子并未动那大洋,把五味子抓了出来。
华龙飞看了看,闻了闻:“不算道地,存放太久。加一倍量。”
司徒慧拿着一只纸袋回来以后交给华龙飞,华龙飞拿出一丸深褐色的药丸让那少妇用五味子水吃了下去。
“这些大洋让我师姐存在这里。今晚若还做那种梦,明天一早派人把钱取回去。如果一夜睡得踏实,您再来这里,我为您重新加药。”
说完躬身施礼,迈步离去。
贵夫人吃了药离去以后,王延年坐不住了:“松本先生,你说这个华大夫,连脉都不号。直眉瞪眼看了半天就下药,这不蒙人么?”
松本清一:“王大夫,他要真的动手切脉,你比得了么?这位司徒大夫的父亲是学贯中西的切脉大师司徒忆非,那是华龙飞的恩师!”
司徒慧冷笑道:“望而知之者谓之神,一个简单的望字,我师弟跟着他第一个师父医侠萧暮云足足练了三年,走遍了大半个中国。望人望气,望病望药。”
北山晴子问道:“如果每个患者都像他那么望,还不吓跑了呀?”
司徒慧:“这是我看见的唯一的一例。室内光线不好,他望的也不是人气病药。你没看见那个患者让他看得坐立不安,汗都出来了。他是在望心!你们要是不服气,感兴趣,明天早点来吧。”
人们焦急的等待中,太阳终于出来了。
看见软帘马车拐过街角,司徒慧料定是那位少妇阔太太亲自来了。那就是说华龙飞的丸药见效了!
她和北山晴子把那袁姓官儿太太接进来,随后王延年就到了。
这回华龙飞都没用请,自己提着皮箱老早来了。这小子真够贪财的,知道官太太亲自来了,拿着皮箱来装钱啦。
华龙飞把司徒慧封好的大洋往旁边推了推才说:“让患者歇歇,师姐给她诊脉。”
那妇人说:“我昨天晚上……”
华龙飞:“别说话。休息一下好诊脉。”
司徒慧诊脉之后,华龙飞坐到医案前接着诊脉。
两个人诊脉之后,对望了一眼。
司徒慧:“暂时用膈下?”
华龙飞:“久病用重剂,直接用血府。”
司徒慧:“那也得三天。她的尺脉太乱,淤积太重。”
华龙飞:“折腾的呗,半年有余就是白宝音那样的壮汉也承受不了。行针少阴肾经归督脉下,你来!”
司徒慧:“她这体质太瘦弱了,我怕过针。”
华龙飞:“她是女的,少阴肾经得过胸前双乳啊。”
司徒慧:“那有什么了不起,这是治病!隔纱飞针!”
两个人在医案前,旁若无人,边说边记。记完了,司徒慧拿出一领白纱罩在那妇人身上:“把上身衣服都脱掉。”
华龙飞向北山晴子鞠躬说道:“请夫人把药锅药炉准备一下。”随即从皮箱里拿出一个药包。
原来他早就料定这阔太太一定会再来,药都准备好了。
接下去华龙飞的治疗手段更是让松本清一夫妇金大赖白宝音何松苓王延年目瞪口呆。
司徒慧用白纱把患者整个上身包裹起来,紧紧缚住。人在纱中,如蒙重雾,如在水中,若隐若现,朦朦胧胧。这种情况别说认穴针灸,就是人的眉眼也不好看清。
华龙飞双脚行宫步斗,随着脚步移动,抖手将手里的银针投出去。
那银针飞出去,一颗颗隔着白纱,扎在穴位上。最后来到那女人身后,六根银针扎在那妇人腰椎两侧,华龙飞是用手捻上去的。
这种隔纱飞针,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药锅里冒出白色的蒸汽,华龙飞才坐到病人的对面:“注意听我的话,身体尽量别动。两腿膝盖是不是感觉酸麻?”
“嗯哪。”
“腰间酸热?”
“嗯哪。”
“小肚子是不是发凉,有点疼痛。”
“嗯哪。”
“坚持半个钟头,有屁尽管放出来。不要忌讳,别不好意思。”
大约二十分钟,那妇人说道:“大夫肚子疼得难受,要上茅房。”
华龙飞:“姐姐,千万忍住。再坚持十分钟体内淤毒就全排出去了,现在拔出针来,淤毒不净,必有后患。咬牙坚持住,咱们争取一次根除!师姐,准备隔离房间、便盆!”
司徒慧:“他们这楼下没有隔离房间,得上楼。”
华龙飞:“正在行针怎么上楼。关上门,其他人都上楼回避。那俩丫头准备。”
七分钟过去,那妇人已经呻吟不止,那俩侍女已经准备好了便盆。
华龙飞点点头,司徒慧伸手拔针。
华龙飞也回避上楼了。
腥臭的恶味儿一直弥漫楼上……
直到司徒慧在楼下喊了一声:“好啦。”华龙飞才让人打开窗门通风放味儿。
华龙飞等人鱼贯下楼,司徒慧把半碗血府逐瘀汤给那妇人喂下去。
华龙飞:“您明天就不用来了。早饭后把药壶里的汤药热一热喝下去就行了。后天您过来让我师姐给诊脉你改换方剂。”
那妇人:“昨天那种药丸再没有啦?我昨晚特别踏实。”
华龙飞:“哈哈哈哈……,那是清梦逍遥丸,现在全中国就那一丸。还有几丸在美国我师父那,别人再想用也得等我凑齐了药物才能配制出来。不过,你这病一丸足够了,就算是饺子吃多了也受不了对吧。”
那妇人:“可是就一丸药……”
华龙飞:“您是病有点起色,又心疼那一千大洋了是吧?清梦逍遥丸是我和我师父司徒忆非苦心研究出来的独家方药,这世界上也不超过五丸。所有夜梦离魂患者无不一丸奏效,没有接着吃第二丸的。你要不是被王延年那种混蛋大夫忽悠这么长时间,根本用不着这种药。回去让你男人把他抓起来枪毙!你算是有缘遇上我们姐弟俩了,要不然你活不过仨月去。”
司徒慧:“别胡说八道,说食疗!”
华龙飞打开大洋的纸封,拿出两块大洋放到医案上:“左边那丫头,一会儿回去路上,到一家叫做百川山货栈,买半斤甘肃当归,三只小鸡,土豆粉条小米都买上好的。三只鸡炖当归粉条,每天晚上一顿,连吃半个月,调理气血。再到小市场买一斤枸杞一斤薏米,每天早晨给夫人煮一大碗薏米枸杞小米粥。这些一块大洋足够,剩下赏你了。”
那妇人:“大夫,你说我这病好了,还能不能生孩子啊。我都二十八了。”
华龙飞:“你得先养病,把病养好了。养到什么程度呢?看见我师姐没有?气血调和,身材微胖。到那时再考虑生育问题。不过呢……,不过……,这个……”
那妇人:“大夫,只要能生育,我们夫妻不怕花钱。”
华龙飞:“花钱……”
司徒慧:“三儿,你这是怎么了?难道……”
华龙飞把手伸进皮箱,半天才拿出一丸药来。
华龙飞举起药丸:“师姐,你好好看看。”
司徒慧激动得两颊绯红:“难道这就是定坤丹?”
华龙飞放下药丸,一拍桌子:“广誉远的秘方让咱破啦!哈哈哈哈……”
司徒慧一下抱住华龙飞:“小师弟,你太厉害了!”
两人又笑又跳,良久方歇。
司徒慧看着华龙飞:“你说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呀?这下关东妇女可算有指望了。快跟姐说说,你是怎么破解的?”
华龙飞:“以前咱的法子都是瞎猜,我就琢磨按君臣佐使倒推回去,以药性推配方。推来推去我才明白,那些老西儿算计得太精了!二十八味上品药材,多一味浪费,少一味不成。最精的是他们一次就做两丸!”
众人都伸着脖子瞪着眼睛看他们两个,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司徒慧:“是啊,当时大家都奇怪。这么好的药,却那么难买,多做点不就行了。”
华龙飞:“广誉远这帮家伙比鬼都精。比如麝香,一丸不到半分,可是半分上戥子根本没法弄准。哎,他们量出一分来,再放到纸上分出两等份儿,这不就准了吗!如果多做,还是有的多、有的少,甚至某一丸里根本没有麝香。再说这种药这么珍贵,没几个人买得起,放上三年五载,药效就大打折扣啦。”
司徒慧:“老西儿再精还是不如你。这么难的方子都让你给破了。”
华龙飞坐到医案前看着那妇人:“看见没。你先养病,广誉远定坤丹天下闻名。不过你要买,得坐火车倒马车折腾到山西平谷,一次也只能买到一丸。当年我在广誉远的时候,看见吴佩孚给他夫人买一丸,人家也是有钱,一丸花了五百大洋!”
那妇人:“我的天哪!”
华龙飞:“说良心话,我也就做了两丸。这一丸我是送给师姐的,另一丸那就看是不是有缘了?如果你要用得着……,我说用得着啊,怀胎到生产都顺利的话就用不着。到时候咱们再商量。”
那妇人:“我不能直接找你?”
华龙飞:“我是个野郎中,行踪不定。连我爹都不见得知道我走哪里去了。您还是安心调理您的身体,往后有事儿就找我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