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晨，总经理办公会就要安排春节前的事项了，群众过年，领导过关，自然缠手的事情不少。
首先是年前的销售及回款，年前的生产、发货，年前的资金准备、过年的福利等，每一项都要计划好、安排实。年前的回访、回款，这是最重要的，没有回款什么也不能做。袁梁、杜文艺要分头带队出差，马虎腾在厂里也肯定会很忙。
杨国庆跟着开了总经理办公会，开完会，杨国庆来到袁梁的办公室。周冬妮过来，沏上茶，就走出办公室。杨国庆喝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矿山机械厂准备进行技术改造，拟从建设银行贷款，建设银行让他找贷款担保单位，矿山机械厂蒲树强找我，希望一机厂给他担保贷款八百万元。”
袁梁吃了一惊，矿山机械厂总资产有八百万就不错了，他竟然要贷款八百万，真有蛇吞象的精神。袁梁说：“八百万的贷款，找担保单位，可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以他自有资产抵押担保，另外一部分再找担保单位，担保单位的压力不就小了吗？”杨国庆说：“这八百万元必须要全部外单位担保，他的自有资产已经都抵押完了。”袁梁说：“他的脸可真够大的，竟然找到一机厂，矿山机械厂和一机厂生产同类型的产品，是竞争对手，平常大家互不来往，你死我活，现在要贷款担保就要找一机厂了，一机厂能当这个冤大头吗？”杨国庆说：“这一点他也明白，他也想找别的厂家担保，可是找来找去还能找谁呢？武城大部分都是中小型企业，资产总量就不够，就只有找几个大工厂，几个大厂里面，不是资不抵债，就是停产多日，银行那一关根本过不去。”袁梁说：“这几家企业都知道，他不是和农行的关系很好吗，天天和农行行长混在一块，拉着行长出去玩。”杨国庆说：“就是农行行长给他出的主意，让他找一机厂担保，只有一机厂给他担保才行，像化工厂的规模也不小，但已经是奄奄一息，只有少部分的产品还干着，环保局的人就住在厂里，看着排污口，不让他干。”
袁梁说：“直接拒绝就是，这也没什么好商量的。大家本来就是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杨国庆说：“我是拒绝他了。上个星期五，蒲志来直接到我办公室找我，说是和我商量矿山机械厂贷款担保的事情。蒲树强和蒲志来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为了矿山机械厂，蒲志来赤膊上阵了。当时我给他的回答是，这是企业行为，我们回头召开董事会会议，商量一下，如果董事会通过，那就给他担保。我这样说，他很不高兴地走了。星期六，蒲树强到我家里去找我，还带了礼，想让一机厂给他担保。蒲树强说贷款八百万元，其中三百万元让一机厂用，矿山机械厂用五百万。我给他的回复也是，看董事会研究怎么说。昨天不是星期天吗，没想到市委书记陈瑞明也给我打电话，让我给矿山机械厂担保。”
袁梁说：“看来蒲树强根本就没有做过技术改造。技术改造的资金是专项资金，这八百万的技术改造资金要专项专用，银行里设有专户，技术改造完了以后还要进行验收，他怎么能转给我们三百万呢？他不好操作啊，这是技术改造贷款，不是流动资金贷款。”杨国庆说：“流动资金贷款他一分钱也贷不出来了，他现在欠发一年多的工资。”袁梁说：“你既然答复他董事会研究以后再说，那就把董事会成员召集起来，给大家说一说，我估计大家会一致反对。”
很快，周冬妮把几个董事都叫过来，算是董事会临时会议。果然，杨国庆一说，现场就炸锅了，尤其是杜文艺反应最强烈：“这没有一点道理，到哪里都说不过去，要是全厂职工知道了，职工不得骂我们。我们拿着一机厂的资产给别人做担保，而且是给一个竞争对手做担保，挖我们的墙角，挖我们的人，挖我们的市场，那我们不成了帮凶了吗？他技术改造的资金干什么，就是买设备，就是扩大生产，那设备上来干什么？他原来的产品市场已经定型，他扩大生产干什么，就是干我们同类型的产品。我们给他担保，他买设备进行技术改造，我们这是为虎作伥，砸自己的饭碗。这个坚决不能做，我不同意。”
马虎腾说：“假如说，哪家银行批准了，给他技术改造资金，也不可能一次性到位，首批资金给他多少都不好说，他能给我们吗？给我们三百万？一分钱也给不了我们，谁不知道他那里就是拆东墙补西墙，虽然企业的盘子不大，但天天在几个银行跑来跑去，和几个银行行长倒是混得很熟，前段时间不是拉着农行行长到深圳去了吗。”
根本不用表决了，没有一个同意的，也没有一个不气愤的。很快就散会了，杨国庆也要走，临走看着袁梁说了一句：“我就怕他们还是不甘心，但也没办法，我就把董事会的决议告诉他们吧。”
下午三点，袁梁接到了电话，竟然是蒲志来打来的，他要袁梁晚上七点到他家里去。袁梁放下电话想着，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打电话，肯定是矿山机械厂贷款担保的事情，自己没求过他，他也没帮着一机厂干过什么事，只是现在这个时间点过去，到过年的时候也就不用去了，于是就安排刘红军去准备了几包特产、礼品。
每年春节的时候，市委市政府的领导，虽然不是全部，但和一机厂相关的领导那里也是会去拜年，拜年就不能空着手过去。对于蒲志来，大家都知道他的为人，肯定他这里的门槛不能跨过去，袁梁也就知道他的家在哪里。
晚上七点，袁梁来到蒲志来家门口，蒲志来的家也是一个两层的独院，从外面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其实他在家里装潢摆设也是一般，作为从乡镇一路提拔上来的干部，还是保持着一贯简朴的作风。
袁梁按响门铃，有人过来开门，接过袁梁手中提的东西。袁梁就跟着来到客厅，客厅是两间，一间是沙发围绕，是客人来了以后坐的地方，另外一间放了一张牌桌。才七点，几个人已经打起老牌，这种老牌是苏北地区流行的玩法，其实和麻将是一样的道理。牌桌围了四个人，蒲志来、蒲志来的老伴、一个年轻人不认识，另外一个人，是鼓风机厂的厂长，袁梁一眼就认出来了。
蒲志来和袁梁打声招呼，让袁梁坐下，有人给袁梁倒上水。蒲志来打着牌，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袁梁一机厂生产经营的事，问了几句，就专心打自己的牌了。
袁梁坐在那里，慢慢就显得尴尬起来，心里想着，自己老牌虽然打得不怎么样，如果他们邀请自己打的话，勉强陪他们打上两圈也可以，输点钱也正常。但他们每个人都在看着自己的牌，看看时间差不多，袁梁就起身告辞。
不用多说什么了，蒲志来喊自己过来，就是为了矿山机械厂贷款担保的事，他不说自己也明白，他把袁梁喊到自己家里，就是无形当中给袁梁施加压力。
袁梁后来想，还是自己的社会履历浅，自己应该加入牌局，打上两圈，掏点钱放在那里再走，这样才算是正常的操作。
第二天上午八点，有人打电话过来，是市委办公室的人，通知袁梁，九点钟到市委书记陈瑞明的办公室来。
作为一机厂的总经理，袁梁一年也有几次，参加市委市政府组织的会议，但基本上市委书记或者市长不会单独召见，现在这个时间点找自己，难道还是昨天那件事？袁梁实在想不明白还能有什么其它的事。
袁梁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看看一年来的经营数据，喊着刘红军就赶到了市委，九点整来到市委书记陈瑞明的办公室。
作为武城市一百五十万人口的一把手，市委书记的办公室自然是宽敞明亮，两间办公室，里面一间休息室，房间里的摆设端庄大气、简洁明快，桌子上、身后的国旗党旗，一派肃然。
袁梁坐在沙发上，陈瑞明还是坐在办公桌后面，问了几句一机厂经营情况。对于这些问题，袁梁自然是张口就来，侃侃而谈。
谈了没有几句，陈瑞明话题一转说道：“我听说一机厂给矿山机器厂贷款担保的事情，你们召开董事会否决了，你们这就是没有大局观，没有从武城的大局出发。不管是一机厂，还是矿山机械厂，都是武城市的企业，而银行是国有企业，不是武城市的企业。武城市的企业，从银行贷款，就是为了发展地方经济，不管是谁用贷款，都是武城使用，这一点你们要看清楚。至于说两个企业之间，有点什么恩怨也谈不上，一定要从大局出发，从武城市的经济发展出发。”
话既然说到这里，袁梁也不好反驳，昨天晚上市委副书记，今天早上市委书记，这两座大山压在自己的前面，分量就太重了。
于是，袁梁说道：“陈书记，我明白了，我个人原则上同意给予矿山机械厂贷款担保，就是一定要保证贷款下来以后，一机厂能利用其中的一部分。”陈瑞明看看袁梁，不置可否。
袁梁知道，作为武城市的一把手，自然是日理万机，于是也就站起来告辞。袁梁走出市委大院，看看身后的高大庄严的市委办公大楼，也不禁感叹，蒲树强下的功夫不小啊，连市委书记都搬动了。
袁梁、杜文艺、程远方三人做了分工，杜文艺，华北、东北地区和市场，程远方中南、华南地区和市场，袁梁华东、陇海路沿线地区和市场，不日就要启程，进行年前走访。销售处、出口处各业务人员，一个个安排出差日期、出差目的地、各客户回款。
袁梁先从京沪线城市开始，直到上海、杭州、宁波，然后返回，沿陇海线向西来回，最后一站就是安南，计划安南拜访完后返程。
早晨从安州出发，一个多小时就到达安南，没有向任何人提前打招呼，第一站就是ZGIt进出口公司，拜访钱忠诚、马中华。中午，钱忠诚请客吃饭。
袁梁给严世清打电话，说是下午到安南，严世清几个人也是刚从赞比亚回国没有几天的时间。昨天晚上，袁梁已经给陆小满打过电话。
下午两点，去安南外贸拜访汪洋、张芸。下午四点，住进豪佳宾馆。刚刚进房间，严世清打电话，让袁梁七点直接去未央路的锦绣园饭店。
刘红军开车，七点整，袁梁来到锦绣园饭店，有前台打招呼，引导着来到2066房间，房间里坐着严世清、陆小满，还有两位肯定是顾林凤和她老公孟小军了。这是第一次，袁梁和顾林凤、孟小军见面。
顾林凤刚过三十的样子，中等个，短发圆脸、秀眉凤眼，也许是在非洲待的时间长的缘故吧，肤色稍黑，但看起来也是一个俏丽的少妇。孟小军长相普通，和袁梁差不多的年龄。
严世清介绍完后，顾林凤、孟小军热情地和袁梁握手。这两年，顾林凤、孟小军在莫桑比克业务做得还算不错，虽然进货量不是很大，但总算是站稳了脚跟。原来是跟着严世清干，给严世清打工，现在自己做老板自己干，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除了一机厂的产品，当然他们还经营其他厂的产品，几个厂家的东西多种经营，总体下来生意不错，比给别人打工，比在国内的情形，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正在这时，又有人进来，来人是朱建深，四十岁的样子，看穿着打扮、谈吐，就是车间产业工人的样子。曾经，朱建深是ZGIt公司下属工厂车间的职工，在“425”时，和一群人在ZGIt总公司大门口广场静坐，被工厂做停职处理。朱建深的父亲和严世清的父母是老工友，借着老关系，严世清把他派到一机厂的装配线学了一个月，就把他带到了赞比亚，跟着严世清搞售后维修，其实也是什么都做。
陆小满脸色冷冷地坐在那里，上身一件中长款棕色格子呢大衣，里面是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毛衣外面挂着一条长长的水晶与琥珀间杂的挂链，看起来像是袁梁送她的东海水晶制品，下身还是黑色的瘦腿裤，一双高腰黑皮靴。
几个人回国过年，比天天在国内的人多了几分喜庆的样子，聊起回到家里这几天的见闻也是滔滔不绝。作为最主要供应商的总经理，袁梁自然会被大家照顾，大家就轮番向袁梁敬酒，好在大家也有分寸，不强迫喝酒。顾林凤、孟小军两口子格外兴奋，从仰人鼻息的打工人、穷困潦倒的停产企业的员工，如今衣锦还乡，多了几分荣耀和幸福感。袁梁大多还是和他们聊着非洲市场情况、产品情况。
吃完饭，严世清、孟小军、朱建深，几个男士聚在一起，说是有个洗脚的地方很好，拉着袁梁去，袁梁一再推脱，说是连着赶了几个地方，实在是太累，先回去休息。严世清也没有勉强，说是明天再说，大家也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