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清创后,莫如梅一直在昏睡,气息有时微弱难觅。
莫爱这些天守床,守得日夜颠倒,睡意散乱。
近凌晨时,莫如梅说渴。
她嘴唇干裂,不能饮水。
莫爱拿出三根脱脂棉棒,蘸取温开水,将她嘴唇浸润,缓解她的干渴。
待她睡去,莫爱睡意全无。
冷月孤寂,夜不能寐,突然听到有人轻轻叩门。
莫爱以为听错,还是起身去查看。
一开门就被一双细瘦修长的胳膊抱进了怀里。
“苓苓……你怎么来了?”莫爱回抱着她。
严苓身上有寒凉馥郁的梅香,风尘仆仆地侵入鼻腔。
“怎么都不告诉我,”严苓放开她责怪说,“居然是梁穆跟我说的。”
莫爱拉她在走廊的座椅上坐下。
“你在南岛拍戏,年前总要回来,我想等你回来再说,那边工作结束了?”
“没有,我溜回来的,”严苓取下鸭舌帽,“结果被粉丝提前知道了消息,也不知是谁放出去的,我公司可能有内鬼吧,一堆人去接机,都知道我溜出来了,杰森在南岛帮我给人道歉呢。”
莫爱有些愧疚:“不会有事吧?”
“有什么事,比你这事重要,”严苓拍莫爱大腿,“阿姨……怎么样?”
莫爱无声地摇摇头。
严苓没再问,从地上的便利店塑料袋里拿出两瓶果酒,拧开一瓶蜜桃味的递给莫爱。
“记得你爱这个。”严苓道。
莫爱拿过酒,想起上次喝果酒,跟严苓煲电话粥,把程景行骂了一顿。
严苓拧开芒果味的,喝一口,冬日饮冰酒,冷到心口。
“你还记不记得高三那年,也是个冬天,我、你、程景行,还有梁穆,第一次去便利店买酒。”
莫爱笑笑,晃着手中的酒瓶,“嗯,我们三个穿校服,你去买的,店员还是没卖给你。”
“呵,那时候我爸妈闹离婚,我爸的小三挺着肚子来家里要说法。我不回家,也不上课,跟隔壁学校一帮骑摩托车的男生混,你总翘课来找我,要拖我回学校。”
严苓轻轻地说,声音似从遥远的回忆中抽出来,带着些对荒诞过往的哑然失笑。
“你没一次听我的,”莫爱喝一口酒,笑说,“劝不了一点,越劝你越要去。”
“劝不动,你也还在劝呀,”严苓说,“我跟人飙车那次,是真没想到你会去找程景行和梁穆来把我拽走,你们不是在晚自习吗?学校管这么严,你们怎么出来的?”
莫爱沉着眼眸说:“翻墙,他们……带我翻墙。”
“咱们学校操场那院墙可高了,他们俩翻出来倒还好,你是怎么翻出来的?”
那个吊诡的冬夜,莫爱总会在梦里见到。
程景行在她身后,托住她的腰背。
她遵照他的指令一步一步爬上院墙墙头。
梁穆在墙角伸出手,让她跳下来,他保证会接住她,但她不信。
月亮半亏着脸,似在嘲笑她坐在墙顶不敢动弹。
身后一阵风越过,程景行三两步蹬墙,直接翻越墙体,稳稳落地。
熟稔连贯的动作,好似这翻墙越户的事他没少干。
她依然不敢动。
程景行也没让她动,直接上手揽住她双膝,往下用力。
她突然失去重心,往他肩上扑去,整个人迎面摔在他怀里。
他紧紧抱住她,然后单膝跪地,把她双脚放在地上。
待她站稳,他才起身,说了句:“还怕吗?”
她当时脑中一片空白,被他一下子抱晕了。
她第一次知道男孩的身体是如岩石般坚硬的,力量的悬殊带来的不是威慑,而是满满的安全感。
她哑然说不出话,月光照亮他英俊侧脸,还好是夜里,他应当没看到她羞红的脸和紧抿笑意的唇。
他们找到严苓时,严苓不肯走。
程景行一句话没说,跟那帮来挑衅的飞车党动了手。
一群人一起上居然没打过他,那般狠厉的动作是常年跟曲少言实战练出来的。
看得莫爱都有些怵他。
“那时看程景行打架,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严苓道。
莫爱笑说:“我只觉得他可怕,你明白了什么?”
“人要强大,才不被欺负,”严苓说,“我妈忍我爸忍了这么多年,端茶倒水,伺候他跟伺候祖宗似的,我爸领情了吗?在外找小三,不着家,我妈还委曲求全,当不知道的,那女的就差把孩子生她面前了。我妈一辈子都在哄着我爸,她没有自我,丢掉原则,她一直在示弱,我爸就可劲欺负她,从不觉得愧疚,只觉得她烦。所以我一定要强,什么事都要有主动权,尤其是感情。”
“你爸妈是没有爱,传统的想法又把他们捆绑太久,怨气太重。感情又不是打架,哪里会有强弱。”
严苓摇摇头说:“感情里有的,你和你妈不也是吗?你更在乎她的感受,她拿着你的孝心,就可以一个电话把你召到海城,给她打工看病,所以你弱你吃亏。”
“好像……这么说也没错。”莫爱苦笑一声。
“还有程景行,”严苓偷偷瞥她的表情,“没人拿捏得了他,但他就撂你这儿了,拿住你,我都能收拾他。”
莫爱睁大眼,“你收拾他什么了?”
严苓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莫爱。
“密码你生日,一百万。”
莫爱莫名其妙,“你给我钱做什么?”
“不是我给你的,本来就是你的,”严苓拿出手机解了锁,丢给莫爱说,“看程景行的对话框。”
莫爱划过屏幕,一条条往上翻严苓和程景行的聊天记录。
哪里是聊天记录,采购清单还差不多。
程景行在没加上她微信前,一直在跟严苓买她朋友圈的照片。
莫爱:“……”
严苓说:“我只想教训他,他老诓我。钱你可别还给我,阿姨这些开支应该也不少,留着多多益善。”
莫爱叹一口气,把卡放口袋里说:“我找机会还给他吧。”
严苓急了,“你还他做什么,我好不容易骗……赚来的!他老狐狸,可难骗……收拾了。”
“收拾他干嘛,他还是你金主爸爸。”
莫爱淡淡地笑着,这么说会话,心里没那么沉闷了。
严苓把酒瓶放下,飞机上没吃东西,空腹喝酒,让她有些犯恶心,软着身子靠到莫爱肩上。
“爸爸哪有姐妹重要,你要不想他缠着你,我一脚踹飞他。”
莫爱笑出了声,“好啊,你去踹他。”
“阿嚏”程景行打了个喷嚏,住院部楼下的露天停车场阴风阵阵,他指尖的烟丝乱晃,差点被吹灭。
梁穆抱着胸靠在车旁:“她们俩肯定在说我们坏话,严苓到底什么时候下来呀。”
“她说过要下来吗?”程景行把烟碾灭,“她们聊到天亮,你就在这等?”
“不能吧,”梁穆看看手腕的表,“我还排着队呢,好不容易逮着人,不能不给我机会说明白吧。”
程景行揶他一眼:“你接她来的路上不说?”
“她担心莫爱,路上一直问我莫爱的事,我怎么好这时候说我和她……”
程景行冷笑,揭穿他说:“没想好就别开口,急急忙忙要见,粉丝群都进了,别招惹了又摇摆,真就朋友都没得做了。”
“知道知道,”梁穆摸摸后脑勺,走过来掏程景行口袋拿烟,“我妈过年又说要回镜湖,你家今年怎么说?”
程景行把烟和打火机都给他,说:“老样子,我爸妈叫我去加拿大,我今年不去了。”
“当了五年大孝子,年年陪两老过年,女朋友一回来就不着家了,我要去跟程伯伯告状。”
梁穆点了烟,指尖红光一点。
“她妈妈大概就这几天了。”
程景行声音沉郁,眼若阴云。
梁穆噤声,忽而慎重地说:“到时,我去帮忙。”
“你可别了,”程景行说,“你们梁家现在上了她的黑名单,别连累我,你滚远点。”
梁穆挑眉说:“你才是她黑名单上的正主吧。”
程景行懒得理他,转身坐上卡雷拉,按下半扇车窗对梁穆说:“你在这守着,我回去喂猫,有事电话。”
“你可真义气。”
梁穆跟他摆摆手,叫他快滚。
声浪渐远,在黑夜中回荡。
严苓和莫爱挤在沙发上。
严苓幽幽地说:“小爱,我们四个,怎么走着走着……就变成了这样。”
莫爱没答话,抬眼看了看窗外。
远处车灯拖拽出直直的红色光影,像一道重重画下的警戒线,刚好落在她目之所及的暗夜边缘。
她闭上眼,都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