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莫爱睡得多,吃得少。
彦叔安排的菜品丰富,每顿花厅圆形餐桌上摆五六样,清淡爽口,她却依然吃不了几口,只觉得浪费,提出要求,每顿给她一饭一菜便好。
程景行捏她纤细易折的胳膊,手腕已有嶙峋之感。
“一个菜也行,你得吃完。”他道。
莫爱怔妄着,感觉他又要套路她。
果然,他交待彦叔晚饭炖一盅佛跳墙。
莫爱:“……”
初五阳光明媚,莫爱晨起,摸了摸身旁,床单有余温,人却不在,这些天还从未有过他先起的时候。
她揉着眼睛起来看,睡裙外搭着的开衫缎袍没挂住肩头,顺着滑腻如白瓷的手臂落了下来,露出两片蝴蝶骨。
很快肩头附上只一个温热的手,程景行把缎袍重新披到她肩上。
“你是真不把我当男人。”程景行坐到她身边,嗔怪言语盛满柔情。
莫爱不好意思地收拢开衫口,看他身上白色衬衫和灰色长款大衣,腕表袖钉齐备,背头打理爽利,一表人才,精致讲究。
“要出去?”她问道。
他陪她在景园宅了三天,都是家居服,怎么舒服怎么来,突见他修整仪表,倒有些不习惯。
程景行调整一下腕表表扣,低声说:“嗯,去看一下梁姨,回都回来了,也知道他们家在这边,我还是得去拜个年。”
莫爱垂下眼睑,她听得出来,若是没回镜湖,他没打算专程去给梁茗贻拜年,可能一个电话也就够了。
“你去吧,我再睡会。”她拉过被子,又要钻进去。
程景行即刻握住她的手,道:“天气好,可以去花园走走,我给你找到了爷爷以前的手稿,放在书房了,没事就看看吧。”
真会投其所好,莫爱点点头,准备等他走了就起床洗漱。
程景行起身,轻拂她脸庞,道:“乖,我去去就回。”
莫爱眨眨眼,轻轻笑了笑。
程景行俯身,吻了吻她脸庞,侧身走出房间。
待门关上,莫爱下床,信步去沙发上打开随身携带的包,翻出一些物品。
程景行的私人名片,严苓给她的银行卡。
再想想,还有一本《时文选集》,留在了海城。
他送了她两次,她实在舍不得物归原主,就不要脸地留下吧。
她拉开遮光窗帘。
阳光推开了云雾,天朗气清,驱散心中游移不定的思虑。
如此好风光,适合做了断。
————
镜心湖对岸,与连心路隔湖相望的是一片半山别墅区。
黑色慕尚停在山道旁,打着双闪,司机不在车上,后排的程景行眉宇凝重,贴在耳边的手机听筒里传来曲少言的声音。
“方向对了,你猜的没错,他们极有可能是父女。”
程景行冷吸一口气道:“极有可能?我要是只求个推测,就不会打电话给你了,我要的是确定的消息。”
曲少言有些无语,“少爷,你要拿到实证,就只能让他们两个去做个亲子鉴定,你去跟他们说说?”
程景行抚了抚眉心,退一步道:“那你说,怎么个极有可能。”
曲少言道:“赵泽和莫如梅从小在那间福利中心长大,莫如梅年长几岁,两个人一直没有被领养。莫如梅很早出来打工赚钱,后来上卫校,考了护士执业证,在镜湖医院当护士。在此期间,她跟赵泽应该是恋爱关系,赵泽读的是普高,没有生活来源,我猜测是莫如梅在负担他的日常开销。”
程景行眼微眯,不敢相信地说:“他到海城读大学的时候,难道也是靠莫如梅养着的?”
“能找到的钱款记录,的确是这样,他们分隔两地,莫如梅定期从镜湖打钱给他。”
曲少言咋舌,接着叹说:“你这赵叔挺有本事,大四去证券公司实习就被梁茗贻看上了,凤凰男一夜之间飞黄腾达。他跟梁茗贻闪婚之后,还瞒着莫如梅,没跟她断。莫如梅一直在给他打钱,直到有一个月突然停了,我想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用莫爱的出生年月倒推,时间对得上。所以莫爱多半是莫如梅和赵泽的女儿。”
“我记得,莫如梅是结过婚的。”
“她结婚证上的丈夫,我之前没有细查,这次查到他是镜湖医院里的一个临终病人,那个病,哎,总之我不觉得他还有这个……传宗接代的能力,更像是找的一个幌子,让她能办得了准生证。最直接的推断依据就是——莫爱姓莫,她如果真是遗腹子,跟父亲姓的可能性更大,但她跟莫如梅姓。”
程景行望了望窗外开阔舒朗的湖景,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五年前,她是发现了这件事,才被赵泽逼走的。”
“大概吧,我觉得莫如梅也使了些力气,她身上有赌债,很可能会找赵泽敲一笔钱,莫爱和你的关系就是最好的筹码。”
“怎么说?”
“赵泽要是乖乖给钱,莫如梅就带莫爱走,远离程梁两家,不给他找麻烦。不然,她就放任莫爱和你交往,以你和梁家的关系,莫爱迟早是要出现在梁茗贻面前的。对赵泽来说,这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婚外情迟早要暴露。”
程景行沉默片刻,指节有规律地敲着车扶手,缓声道:“连你一个外人,三天就能查到这么多,梁姨和他生活这么多年,我不太相信她会被蒙在鼓里。”
曲少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你去探探吧,如果梁茗贻知情,你的麻烦可不小。”
程景行不以为然道:“梁姨要找我麻烦,我还有办法应对。怕就怕,莫爱一直碍着这层身份,不愿意靠近我,这才是我真正的麻烦。”
曲少言呵呵笑两声:“情种呀,少爷。”
程景行道:“少贫。”
“小子,听哥哥一句劝,”曲少言换了个郑重的语气说,“梁茗贻不好对付,你可要想清楚了。”
“五年来,我从没这么清楚过。”
电话挂断,程景行立即推门下车,眼前是一栋白色的联排别墅。
司机从副驾座位上将礼品袋拿出来,递给程景行。
程景行手提纸袋,轻转了一下表腕。
拾阶而上,按响门铃。
门打开,梁沐沐轻灵雀跃地看着他,笑容甜蜜地说:“景行哥,我哥说你要来,我还不信呢,快进来吧。”
程景行微笑着应一句:“我来给梁姨和赵叔拜年。”
那笑意凉薄,并未深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