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恐怖就在于,经历的时候痛一次,回看的时候再痛一次。)
电影就快要开始,两个人往内场里检票,哪怕台阶上有荧光提示,但因为轻微的夜盲症,她总觉得眼前还是一片漆黑,连同台阶都看不太清。
谢同看着她小心翼翼慢慢挪动的样子,直接拽住她胳膊领着她往前走,手边终于有了支撑,她也放松下来不再紧张。
两个人找到位置后坐下,可能是后半场的缘故,人并没有上一场的多,每一排都有一些空位,好多人都随便窜座。
幕布上开始播放影片,熟悉的片头曲响起,来迟的人还在往里进,将影子也一并投在了上面,一颗颗的人头显得格外出戏。
好在人群很快就安静下来,她扶着扶手认真的看着屏幕,谢同伸手将爆米花递给她。
她接过,用手一直举在两人中间,以便他来拿。还不时用余光注意着他,避免和他同时伸手。
但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手就会酸,老式的扶手架子又太高,怎么也不方便,她只能趁他不注意,小幅度地轻轻活动一下手腕。
谢同像是察觉到,索性直接把两人中间的扶手都挪了上来,又从她手里接过爆米花。
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却有一种奇妙的默契,她知道他不会好话好说,但好在他也明白她会懂。
两个小时的电影,有笑点,也有尬点,但更搞笑的是每个人的笑点并不完全相同。
有的人反应慢一拍,别人笑过劲了,他才开始笑,然后其他人再笑他一轮。
明明大家都不认识,但因为这种轻松的氛围,反倒有了一种身在江湖皆是友的感觉。
但任何东西只要刻意升华主题,就会让人觉得反感,喜剧更是如此,所以看到结局,总觉得不过尔尔。
看完电影出来,天也马上要黑,他们没再继续逛下去,骑着车直接往家走。
和来时的不自在相比,回去的路上反而有了一种找到归宿的安定,她自然的伸手环住谢同,总感觉今天的他特别地温柔又好说话。
在路过那片银杏树时,她甚至还破天荒地开口,向他提出请求想要近距离看一下,而他也爽快地答应。
两个人来到树下,杨安好奇地抬起头看,又伸手摸了摸树干,惋惜地说道:“要是秋天来就好了,那时候的叶子最漂亮了,还可以夹在书里当书签。”
谢同走到她身边,不以为然地回道:“这有什么,到时候国庆再带你回来不就是了,随便你捡多少,说不定你见多了就不喜欢了。”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又看了一会儿,怕时间磨蹭太久,再晚回家天就要完全黑,她拍拍手起身说道:“走吧,不早了,我们先回家吧。”
两个人又走回马路上,谢同发动车等着她坐上来,有风吹过,吹的人脸生疼,杨安低下头将脸埋在中间。
谢同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偏头对她说道:“一会还要颠簸,你直接抱着我就行。要是冷的话,你就靠在我背上,把手揣我兜里。”
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将手伸进他的口袋里,脸也轻轻地贴在他背上,果然体温直线上升。
她闭上眼,两个人的距离缩减为零,耳边依旧风声肆虐,但却像是绕她而行。
到了初二那天,谢同的姑姑们都要回娘家,二姑嫁的远赶不回来,只有大姑和小姑还有他们的孙子和孩子。
一想到要见这些陌生的亲戚,杨安就心里发怵,总觉得又要回到过去那种局外人的拘谨中,甚至到晚上睡觉时也觉得焦躁。
而一大早,谢同奶奶就开始准备吃食,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还不来,杨安习惯性地在一旁帮忙摆放盘子。
快到晌午,一堆人走了进来,大人小孩将整个房间占的满满的。
杨安跟在妈妈身后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小孩子们见她面生,都好奇地打量着她,小声地在那切语,杨安只当听不见,露出那张万年不变的笑脸。
煎熬的午饭终于吃完,大人们都在下面聊天,把小孩们打发给谢同,杨安有点不自在,走在了最后。
从刚才的谈话里得知,稍微大点的那个男孩和女孩是谢同小姑家的孩子,都还在上小学,而更小一点的那对龙凤胎则是他大姑家的孙子,今年才刚上幼儿园。
大朋友和小朋友之间总是有一条鄙视链,大的不愿意带小的玩,而小的偏偏爱往大孩子身边凑。
大概是因为谢同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也不会把手机让给小孩玩,有种天然的大哥哥权威。
他们对谢同看起来并不是很亲近,甚至有点畏惧的感觉,只有两个不懂事的小豆丁喜欢黏在他跟前。
小孩见人下菜碟,见杨安好说话,都围在她身边,好奇地四处打量着,胆大的那个男孩直接开口问她可不可以用她手机打一会游戏。
她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外人,也不好拒绝这些请求,所以大的小的都堆在她房间,倒显得她和他们才是一家人。
小的那两个并不迷恋手机,只是一直叫她陪他们玩,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暂时充当老妈子。
好在这些孩子只是爱玩但并不淘气,甚至教养也不错,并不会乱发脾气。
小的这对龙凤胎又很好哄,稍微逗一逗就可以笑个不停,小女孩胖乎乎的身子紧紧地贴在她身上,乖乖地叫着姐姐,让她心一软。
从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基本就开始了带小孩的生活,大姨家很早就有了孙子,寄居别人家总是想着帮忙干点什么心才安。
所以哄小孩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到她身上,老一辈的大人娇惯小孩,简直说不得骂不得,而她的地位甚至连这些小孩子都不如。
不管他们怎么发脾气哭闹,乱扔玩具、她都不可以出声指责,渐渐地小孩也不把她当回事儿,甚至在大人那种暗示的氛围里也把她当外人看。
但尽管是这样,也是有感情在的,至少要做什么事,这些小孩都会下意识地找她而不是找表姐。所以她也养成了这种凡事让着小孩的习惯。
但也总是有失落难过的时候,因为这种无声地“讨好”她丧失了一部分真正的自己。
大一点的那个小女孩正好奇地看着她的笔袋,也没出声问就直接打开,尽管心里有点不悦,但她也不好出声制止,总觉得这样会让别人觉得小题大做。
她只能坐过去,尽量不让她摔在地上,笔袋里装着一条马文琪送给她的手链,学校不让带,她就一直放在最里面的夹层里,现在却是被这个小女孩翻了出来。
见她径直往手上带,杨安只能开口说道:“这个是姐姐同学的,没法给你,但是给你玩好不好。”
小女孩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拿在手中把玩。
可能是里面小孩的声音太吵,谢同也进到她的房间,只见她的手机被表弟拿走,怀里还抱着小侄女,一边还逗着地上的小侄子。而她的抽屉却被大表妹翻了一个底朝天。
他冷着声喝到:“捣什么乱呢许子言,赶紧把手机还给人家,还有你……徐子语……不许再乱动别人东西,不然让你妈上来收拾你俩。”
他的声音太过突然,连同杨安都被吓得抖了一抖,而原本严肃的谢同也因为她的动作差点失笑,却又极力做出一副严肃状。
表弟表妹在听到他的斥责后,立马变了一个样子,乖乖地站在一旁,杨安看着他们的转变,不由地在心中为谢同竖起大拇指。
两个大的小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小的那两个却看不懂眼色,反倒是拉着谢同陪他们一起玩。
谢同也没有拒绝,抱起地上的小侄子,坐到了杨安身前,说道:“都不许吵了,谁要是乖,我就让谁看动画片。”
小孩子们一听可以看电视都激动地大叫,又看到他沉下的脸色,闭上嘴小声地抢着说自己乖。
在他的引导下房间终于恢复安静,杨安也获得片刻喘息,靠在墙角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谢同看着明显被小孩折磨到的她,心里涌起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感情。
他扭头对她说道:“你不用觉得对他们说重话不好意思,该说就得说,不然他们都能骑到你脖子上。”
没想到他也注意到自己的尴尬,杨安心中一暖,笑了笑对他说:“没事儿,还不算吵,比我之前看过的小孩礼貌多了。”
原本以为她会抱怨,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他好奇地开口:“你之前还看过别的小孩吗?”
她点点头:“以前在大姨和舅舅家住,小孩多,顺便会看两眼。”
他不知为什么会生气,连带语气也有了一点尖锐和嘲讽“所以你才这样忍让,连小孩都要讨好。”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不留情面的说出她内心的想法,杨安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过去的羞耻委屈,因为他的一句反问,又再一次击中她内心深处的不堪。
没有谁会喜欢熊孩子,愿意承受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无理取闹,可是在她这儿反击是行不通的,她不能说一句不好,甚至还要去哄他们。
写好的作业被撕烂她不可以生气,同学给的小玩意只要被翻出来就自动默认不再属于她。
这些无数的小事好像在当时都已经过去,她也克制住了自己的不满。
可是此时此刻在他直白的反问下,她才发现一直以来她都没办法原谅过去那个窝囊的自己。
只要一说起这些,她又回到过去那个没有尊严,谁都讨好的时候。
她别过头没有回答他,内心却感觉到一阵疼痛,像是针尖在轻轻戳着她的心脏,虽不致死,却无法回避。
谢同也从她的沉默里察觉出她的难过,他想要开口道歉,却始终张不了嘴,只能憋着一口气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