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荷客栈中,四名侍卫抬着长长的木箱上楼,走在前面的领侍准确找到位置,轻叩房门,稍许,门开,一黑衣少年漠然矗立于眼前。
领侍态度谦和,抱拳弯腰:“敢问可是宁绝公子住处?”
天乾“嗯”了一声。
领侍站直,又道:“小的奉主子之命,前来给宁公子送礼。”
他退至一旁,露出了身后四人中间的箱子。
天乾瞥了一眼没言语,让开身子,示意他们进去。
那领侍极有眼色,挥挥手便让几人抬起箱子进门。
屋中,宁绝与闻卿竹相对而坐,在两双打量的目光下,四个侍卫放下木箱,跟着前面的领侍拱手行礼。
“宁公子,这是我家主子吩咐送来的谢礼。”
那领侍看着宁绝,微微笑道:“感谢你于几日前对吕怀公子出手相救,主子说了,若日后在城中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话落,身后侍卫打开木箱,十二匹上好的锦缎整齐摆放,精巧的刺绣形色各异,或山水人物,或花鸟走兽,皆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领侍一招手,身后之人取出其中一匹蔚蓝布料,四人各执一角展开,只见那如轻纱般的料子上用金丝绣着盛开的鸢尾,花叶之间华光流动,随着几人动作,薄纱清扬,那若隐若现的光彩浮现,如高山流水、九天银河般荡漾闪烁,甚是引人注目。
领侍摊手说道:“这是一匹云锦纱,主子听闻公子有意,便命我等送来,赠与公子。”
宁绝笑而不语,他是说过想看云锦纱,可仅是想看,却没说过想要,这是御用之物,他收着也不敢用,无非当个藏品而已。
“这礼物着实太贵重了些。”
他微微颔首道:“请代我向你家主子致谢,在附上一句话,宁绝始终期待着,与公子合作那一天。”
领侍垂首弯腰:“是,小的必将带到。”
宁绝点头,那四人将云锦纱收好,逐一告辞离去。
待众人走后,闻卿竹起身将那木箱里里外外翻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他坐回原位,道:“这安明玧打的什么主意?”
一会儿派人跟踪,一会儿派人送礼,吕怀那事都过去快十来日了,这会儿才来致谢,岂不晚了些?
宁绝懒洋洋开口:“他不过是想寻个合理的借口而已。”
前几日才在雅音阁对他们动杀机,想要继续合作,肯定要先化解恩怨才行啊。
“所以,你打算跟他合作了?”
闻卿竹不解:“可陛下……他不是说找安承权吗?”
“合作可以分很多种,是共谋大业还是借刀杀人,全看这颗棋子怎么下。”
宁绝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我们要对付的可不止安明玧,还有个世子爷。”
安明枥掌控着潞城大半军权,没有旁人助力,单凭他们想撼动乾坤,可不容易。
酉时,华灯初上,三人正坐在客栈里吃饭。
门口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还不等众人抬头,便听得一声娇呼:“天乾。”
吕若素欢快的声音传来,天乾下意识眉梢一蹙,宁绝无奈摇头,唯有闻卿竹好奇看去,只见一秀丽女子快步跑上前,一屁股坐到了天乾身侧。
天乾明显身体僵硬了几分,吕若素却浑然未觉,看着他笑呵呵道:“我就说能找到你吧。”
虽然多花了几日时间,但皇天不负有心人,终是让她抓到了。
天乾没理会她,端着碗继续夹菜吃饭,闻卿竹放下碗筷,在一旁好奇问道:“你就是吕若素?”
吕若素闻声看过去,又是个比天乾还俊美的少年,不过眼中那清澈而愚蠢的神色,少了些稳重冷静和霸气,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不喜欢归不喜欢,礼貌还是不能少的。
吕若素点了点头,微微笑着:“若素见过公子,公子贵姓?”
“我啊,我叫……”
“咳咳……”
一声猛烈的咳嗽打断了闻卿竹的回话,他转头看去,见宁绝暗使眼色,顿时明了。
回头,他笑得恣意:“我叫……天晏,是……他的弟弟。”
谎话张口就来,闻卿竹指着天乾,本想说是他兄长,可他明显看着比天乾小不少,所以最后换成了弟弟。
“原来是弟弟啊。”吕若素眼睛一亮,态度好了几分。
“哎……打住。”
闻卿竹抬手制止她的话,纠正道:“我是他的弟弟,可不是你的,若按年纪来看,我可还长你几岁呢。”
闻卿竹二十岁,而吕若素不过十七,按照年纪,她确实不能叫他弟弟。
不过,吕若素笑得狡黠:“年龄有什么重要的,你叫天乾兄长,而我……若是以后与他……那不也一样可以唤你弟弟了吗?”
与他如何,她没说完,但在座的都知道,她指的是成亲二字。
天乾是个真木头,别人都这样明示了,他还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闻卿竹好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最后忍不住说了句:“你就这么有把握能拿下他?我怎么觉得不太可能呢?”
“你得对我有信心。”
吕若素抬手挡在嘴边,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小声道:“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很相配吗?”
闻卿竹哑然,说实话,若单论相貌,吕若素站在天乾身边,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感情一事,又岂是般配二字就能勉强的?
复杂的眼神看向宁绝,见他淡淡摇头,闻卿竹笑了笑,低头给自己倒了杯酒,不再多言。
安静不过半响,见无人理会自己,吕若素转头看向宁绝,问道:“宁绝,那日在雅音阁,我三舅舅可有对你们怎么样?”
宁绝摇了摇头:“三殿下只是与我们聊了会儿闲话。”
然后打了一架而已。
房间砸成了那样,但凡有心去打听打听,都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吕若素垂眸,她是真害怕安明玧,这会儿提起也是下了很大决心:“对不起啊,那日我也不知道三舅舅在,若是提早知晓,我肯定不会带你们去雅音阁的。”
“我这几日被禁了足,还是从丫鬟嘴里得知你们无恙,才放下心来。”
她一脸歉意,又看向天乾:“那日我不该撇下你们独自离开,为了弥补歉意,今日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我保证,这次绝对不会遇到三舅舅。”
她可是打听过了,确定安明玧今日不得闲,才放心大胆跑出门的。
女子眼带柔情,天乾视若无睹,宁绝放下碗筷,笑问:“吕姑娘要带我们去何处?”
“嘻嘻,秘密。”她双眼弯成了月牙:“等去了你们就知道了。”
好奇心被成功勾起,快速用完餐,三人跟着吕若素出了门。
此时已经天色渐黑,街道上挂满了明亮的灯笼,百姓人来人往,相较于白日也丝毫不见少。
吕若素带着三个少年一路闲逛,绕过了两条大街,半个时辰后,四人到了一间名为长乐坊的青楼门口。
听着那里面莺歌燕舞,闻卿竹瞠目结舌,看着吕若素不确定道:“吕……吕姑娘,你……你这是打算带我们去逛青楼?”
她不是喜欢天乾吗?
怎么还如此大方,居然带他来找别的姑娘?
难得遇到这么别具一格的姑娘,闻卿竹眼神佩服。
吕若素却不知他心里所想,白了他一眼道:“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带你们逛青楼?”
她撇撇嘴,从荷包里取出一枚印着“乌”字的银色令牌,扬了扬道:“那些都是遮掩,这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说罢,她就往长乐坊大门走去,身后三人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就看着她上前,与一个候在门口的小厮交谈两句,那小厮连连哈腰点头,随后,就要请人进门。
“哎,你们三个,来不来啊?”吕若素回头喊人。
闻卿竹和天乾都没动,直到宁绝往前走,他们才跟上。
小厮带着人进门,却并未进入大厅,而是从一楼左侧的小门穿过,直接往后院走去。
长乐坊后院,是一排下人房,进入其中一间,那小厮领着他们到了一堵墙前,随后,小厮按下其中一块青砖,“咔嚓”一声,好似触动了什么开关,墙上缝隙浮现,呈出一扇门的模样。
小厮伸手轻轻一推,那看似沉重的砖墙便像木门一样被推开了。
门内昏暗,只有三两盏烛光微弱闪烁,小厮取来房中摆放的提灯,点亮后提醒众人:“诸位,天黑路险,请跟好。”
言罢,他抬脚往里走去,身后四人相视无言,急忙跟上。
透过微光,宁绝看到周围满是山石灌木,路线曲折多变,如同阵法一样,巧妙的隔绝了门内外的视线。
绕了四五个弯,再入一扇门,视线陡然宽阔,他们好像出了长乐坊,来到了一处街道上,前方两排商铺,小摊商贩齐聚,周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叫卖声、吆喝声不断,看起来与外面街道并无二样。
不,也许是有些差距。
外面那些人,衣着普通,样貌平凡,而这里,但凡目之所至,不是锦衣华服,就是奇装异貌,一看就很不正常。
带路的小厮将人送到,行了一礼,把灯笼递给吕若素后就离开了。
四人站在街道路口,闻卿竹问:“这是哪儿?”
“这是乌市。”
吕若素吹灭手中提灯,看向宁绝道:“我听说你们这几日看了许多铺子,一直没有谈到心仪的合作,所以今日我带你们来这里看看,若解决了你们目前的困境,那就算替之前的事赔礼了。”
她指的是遇到安明玧后,她自己独自离开的事。
宁绝本就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是没有明说。
他道:“所以,这乌市与外面那些有何不同?”
除了人看起来富贵些,这里的其他东西,看起来都很普通正常。
“你可不能光看表面。”
吕若素道:“这乌市,可是潞城有名的暗商之地,但凡在外面买不到、或是拿不走的东西,只要你有钱,在这里都能买到……”
她放低声音:“听闻此前儋州一个富商,就在这里买走了一大批甲胄……”
甲胄,不单指兵器,还有盔甲,闻卿竹心中大震,猛得看向她:“私贩甲胄,那不是……”
意图谋反之罪,无论卖家还是买家,都触犯了国法。
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吕若素扯住他袖子,急急制止:“闭嘴吧你,不想死就不要说出那种话,这里是乌市,不受国法管制,无论是武器坚甲,还是奇珍异宝,但凡收得进来,卖得出去,那就是合情合理,谁也不得议论半个字。”
银货两讫后,任何人不得对买卖双方追根究底,这是乌市明令禁止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