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傲和高兰映紫两人从左城回到雍城,两人约定拿到格牌之后,也就是三天以后,再次在陈年老匠铺会面,给两人这两年多的相识画上一个没有遗憾的句号。
约定达成,云傲便直接回无涧山院了,而高兰则选择先去九公子坊。
她想亲自告诉九妈,她已经顺利完成在榃璧的学习,三天之后她便会离开越雍;她也打算亲口答谢这段时间九妈对自己的照顾。
她从九公子坊屋顶暗道回到内部四楼,看着这熟悉的环境,突然心生不舍……这小小的地方就是她在越雍的避风港,容她胡闹,也容她安身。
她在内部可行动的区域都转了一遍,却没有看到九妈。
现在是是歇业时段,难道还在为明日的流月宴准备?
带着这个猜测,她来到九公子坊外部,她依旧没有看到九妈在忙活生意。
她只好向现在坊里的主事阿莲询问。
阿莲表现得毫不知情,只是说九妈这一个多月都没管过九公子坊生意了,因此也再没见过她面。
去左城前,她也只是从阿莲这里听到关于九妈和梁萧师的事情,以为他们只是短暂外出游玩,不日便回,没想到九妈居然有一个多月没回来了!
“那梁大师呢?”高兰也没见着梁长弓。
提到梁大师阿莲更是一脸糊涂和置气的模样:
“九妈不来九公子坊之后,梁大师也只是偶尔出现,但每次都不会待太久。他这样子无故旷工,我还等着九妈回来把他给辞了呢!和九妈关系好也不能这样吧!”
两个人都不忙活九公子坊生意了?以前九妈把在九公子坊里赚钱看得比自己命都重,这回难道真的为了喜欢的男人完全放弃自己的事业?这真的是怪事!
高兰突然想起去左城前听到的消息,问道:
“不是说梁大师跟九妈表白了吗?他们两个不会私奔了吧?!”
重提梁大师表白一事,阿莲就更加想不明白了,遗憾说道:
“表白是表白了,九妈也当着我们的面答应了!可就没有后文了呀!我们九公子坊的大伙还以为能在九公子坊喝他们的喜酒呢!”
听到大家都要喝喜酒,高兰似乎明白了什么,难以掩饰地笑了起来,她轻轻用肩头撞了一下阿莲,猜测道:
“阿莲姐姐,九妈在雍城人脉如此之广,你说,会不会是她不想花费那么多钱请我们特别是那些不胜数的越雍贵人吃喜宴,所以跟梁大师一起偷偷跑外城去了?”
按照九妈的认钱劲,这种事她确实可能做得出来,阿莲听完高兰这番猜测后,不高兴地跺了跺脚,冷哼道:
“哼!这俩没情义的绣娘和秀才!”
绣娘和秀才是九公子坊的人私下里对九妈和梁大师的暗称。他们并不敢当着九妈的面议论他们,因此私底下暗创了别称,不给九妈落下责怪的“把柄”。
随后,阿莲就去忙活坊里事务去了。
既然找不到九妈,那就只好先留信告别吧,以后哪天有空来雍城,再来问候她。想到新的告别方式,她便回到内部,打算给九妈好好写一封告别信。
高兰离开后,假装算账的阿莲突然停下手中的活,满脸悲愁地浏览着这间由九妈一手支撑起来的酒坊……
——
写好信件后,高兰从四楼来到三楼。九妈不允许她涉足三楼,她在三楼封门前犹豫不决。
自己不经同意进去,会不会又惹她生气?而她,会不会还在里面呢?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在回西郊林舍前见九妈一面,就算见不上,也想亲手把信件留下。
可当她准备迈出第一步,她又收回这个念想。
万一进去之后知道了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或者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她才真正地难以把自己和九公子坊摘干净。就像以前,她有几次在二楼撞见了穿着夜行服的“客人”……
高兰顺着门缝把信件小心塞到了封门里边儿……
“啪哒!”
听到信件掉落,她刚转身欲走……
“是高兰吗?”
九妈的声音突然响起!
但是,她声音听起来却很奇怪!为什么会有虚弱无力的感觉?高兰疑惑,难道是自己太久没有回来,变得不熟悉九妈的声音?
就在高兰纳闷的时候,三楼的封门竟自己徐徐打开!九妈的话随之而来:
“进来吧……”
高兰才跨过门槛,那门就自己关上了!
进来后她没有看到九妈在附近,那为什么她之前会觉得九妈像是隔门在跟她讲话?高兰更加不解!
当她环顾四周的时候,那些“不解”接踵而至:
为什么信件不见了?
为什么三楼只有一个房间?
为什么那个房间门口,布满血迹……
高兰僵持在那,脚不敢挪步,不好的预感告诉她,自己又陷入了不知名的泥沼之中……
“到房间来,马上!”
九妈用虚哑的声音要挟。
我还可以跑。她告诉自己。
我跑掉了,就不会和九公子坊有任何关系了。她再次提醒自己。
先离开,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也不迟!她警告自己。
那……风头过了,他们还在吗?
他们,指九公子坊里的所有人。
她伸手推开了血迹斑斑的房门。
和他们相处了两年的时间,说自己没有感情、没有私心,怎么可能呢?
她踏进房内。
里面布置满是绫罗绸缎,华贵别致,最让令她关注的,是房内玉质圆桌、绚丽夺目的软床,以及伏倒在床边的浑身是血的红衣女人……
她记得她来过这。
十一年前,苍老道把她带离宜城,中间有来过这里歇脚。
她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女人。
就是她给自己换了旧衣、灌下迷药。
这个女人依旧很美,美得令人窒息!
“你不是九妈。”
那个红衣女人全身没有一块多余的肥肉,整个身形都恰到好处,和矮胖的九妈简直天壤之别!她很瘦,瘦得仿佛不该有那么多血可以流下……
“哼!”
红衣女人冷哼一声,用九妈的声音继续说道:
“过来。用外息给我止血。凝血丹和其他药在床头盒子里。纱布,在被子下面……”
高兰站着没动。
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她学会“漠视”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
“你不是九妈。九妈在哪里?”
“妈的!”“嘭!”
那女人一开口,高兰瞬间就被她用外息甩到软床上!速度之快,快到高兰来不及反应!
女人终于抬起毫无血丝、苍白不已的十分瘦削的脸,恶狠狠地盯着高兰:
“少他妈的废话!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怎么,人要走了,当初的叮嘱就全然不听了?”
高兰盯着那张脸颤抖……
“你是,当初灌我药的人?你,你还是,九妈?!”
见高兰还在那磨磨叽叽问来问去,九妈真的要气个半死!什么时候回忆往昔不行?就不能先给我疗伤!
要不是刚才已经用尽剩余的气力把她拉过来!现在九妈真的想要扇她一巴掌!养了两年养出个白痴!
看着依然愣得不知所措的高兰,九妈终于站在高兰的角度考虑,体谅她对“陌生人”的谨慎,于是压下心中火气,平和说道:
“我就是薛九,你的九妈。三楼除了我,没有别人。先给我止血疗伤。体型容貌变化之事,后面我自会告诉你。”
看到红衣女人那惊艳世俗的容貌,高兰实在难以相信她就是九妈!可她说得对,三楼只有九妈能来;叮嘱一事,都是九妈要求的,只有她知道;动不动就生气吼自己的人,只有九妈。
是九妈,她就不敢怠慢,立即运息为她暂时止住身上各处伤口,取出药盒,喂她吃下凝血丹和其他补元气的丹药,然后帮她清理伤口、敷药、包扎……
新伤惨不忍睹,旧伤遍身都是。她难以想象九妈这段时间经历着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给九妈疗伤,她也不便多问。
“药盒的第二层有一瓶棕色药水。你把它涂在我身上没有受伤的地方。”
她按照九妈的意思做,从药盒取出棕瓶时,上面没有任何标签。打开活塞,淡淡的药草味从里面飘出来。
自雪城寻草差点丧命之后,她在榃璧便开始了解常用药草及疗理配制。可单从这瓶药的颜色和气味,她也判断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将棕药小心涂抹在九妈未受伤的部位,待药水干了之后,还帮九妈换了一身全新的衣物。
从开始为九妈疗伤那刻起,高兰便再没说过话,只是听从九妈的安排默默行事。整个过程结束之后,她依然保持沉默,习惯性地把药盒里的东西摆放好,把床上的被褥整理好……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稍微恢复些气力的九妈故弄玄虚地问她。
高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关心道: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九妈长舒一口气,支撑起身体,侧躺在绸床之上,显得分外妖娆,邪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事要你做,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然而她这些颇有挑逗意味的话语并没有让高兰有所动容,只是冷漠回应:
“做什么?”
“把你所有的外息给我。”
……
望着那张魅惑至极的脸庞,高兰心中对她的要求感到非常意外,却没有表露于言表。
现在的她做什么或者说什么都会是高兰意外的。毕竟,高兰对她的私事,一点儿也不了解。
“我无法与你同递。”
高兰让她认清事实。外息同递只能内息运行方式相同或相近的人才能做到。
“不。你可以。”
九妈表现得信心十足,“我的确无法将你的外息内化。但是,我却可以用你留在我身上的外息。”
九妈也是修行武者,对于这些内外息基本规律有所掌握。
“为什么?”
这跟高兰学到的东西不一样。刚才九妈运息将她甩到软床上的时候,她并没有看到她的内外息运行,也就是说,她跟九妈的内息运行方式,根本不一样!
“因为……”
神之息的悲悯。
九妈想着给她解释,但意识到苍老道并没有把真正的实情告诉她,跟她讲清楚也是多费口舌,她便把后半句给留在了心里,换了自己一贯蛮横的说法:
“可以就是可以。没有为什么。你试试就知道了。”
“你要拿我的外息做什么?”
“背齐叛君”四个字高兰没有敢问出来。她曾经疑惑过,以九妈和昌叔的交情,九妈怎么会不知道昌叔的真实身份呢?
“自是好事!”
九妈一声高呼!露出如地狱恶魔般的眼神,紧紧锁着她:“天大的好事!”
高兰自然不信!
她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不想再深陷困境,因此不再理会九妈,背身准备离开。
“两年前,安叮嘱过你什么?”
九妈一句话把高兰拦住了。
两年前,安叮嘱过,来到雍城一切听薛九的安排……
高兰很快意识到她说这话的另一层意思:
安知道她要做什么事,也同意她去这么做!所以,如果高兰还听安的话,那就必须把外息给她!
高兰如盯着死神一般盯着九妈,她觉得现在的她好可怕……
更令她煎熬的是,她害怕她心心念念的安姨的真实目的也是这么可怕!
不会的。和安姨在一起生活这么久,她不会是这样子的人。再说,安姨来自海外,与南北两境根本毫无关系!高兰给予自己充分的理由。
大不了,三天后我就回罗城,直接带着安姨离开西郊林舍!她暗自下了决心。
她凝神闭气,将内息最大程度地转化为外息,一共五十道,尽数同递给床上的九妈……
汗珠沁额,断念!
那些外息真的就留在了九妈身上!
哼……
高兰内心深处一句冷哼,双目模糊,呼吸也变得粗细不匀。
看来,是蓄谋已久呢……
什么西郊林舍不留闲人!
什么欠债还钱!
什么在山院好好学习!
都是骗人的话!
都是骗人的!
全部都是骗人的!
“都是……骗人的!”
满腹的委屈与心酸,俱随泪涕落下……
九妈察觉到高兰情绪的变化,不想自己再受她情绪的影响,于是无情下达逐客令:
“你可以走了。”
高兰未动,而是快速抹掉一个“工具人”脸上不该有的痕迹!
“你做的这些事情。梁大师知道吗?”
可是啊,即使到最后,她还在关心九妈……
高兰突然如此一问,令九妈有些意外,于是矫揉造作:
“我做的哪些事情?我有做什么非他知道不可的事情吗?你以为他是谁,也配知道这些事情?”
很明显,九妈这些话已经触及高兰的底线。
“我问你,你这个模样他知不知道?!你拿这个模样去卖弄风月他知不知道?!你拿这个模样去卖弄风月还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惨不忍睹他到底知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配知道!!!”
“既然你都不在乎他!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和他在一起?!你是疯了还是真的有病啊?!”
高兰第一次对长辈出言不逊。
九妈没有接着她的语气搭话,房间内气氛一下子冷到了冰点。
高兰夺门而出,却没有走开。
许久之后,九妈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睡去……
“谁让他喜欢的人是我,我要怎么玩弄他、要怎么欺骗他,都是我的自由,与你这个小屁孩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你若胆敢将我与九公子坊的事情透露丝毫给他,我敢保证,你再也见不到你的安姨了!”
九妈一段话,直接把要命的“刀子”架在她脖子上。
房门又被高兰徐徐推开,她强忍着泪水,向九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感谢您最后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