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并没有说谎,她的确对这座山路很熟悉。
与她在楼底分开后,我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周遭一阵轻松。
我快步跨上台阶,掏出钥匙插入锁孔里,轻轻转动,推开一条门缝。
屋内静悄悄,主卧的房门紧闭依旧,母亲的鼾声正隐隐从里面传出。
我蹑手蹑脚坐回床上,看了眼手腕上的时间。
五点四十。
一切假想的突发情况都没发生,没有节外生枝,安全到家,这点着实让我踏实了不少。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如释重负地脱下手表,拉下拉链准备将衣服换下。
结果脱衣瞬间,一样东西从外套里掉落出来,落在地上弹跳了几下。
我定睛一看,瞬间头皮发麻。
是那个塑料坦克。
完蛋,竟然下意识将这种东西给带进卧室里了。
刚刚才落下来的心刹那间又提了起来。
我捏着玩具,沉着脸走到阳台边上。
“唰——”
我打开窗户,将坦克朝几米开外的斜坡使劲一扔。
玩具快速没入黑暗中,连落地的声响都听不见。
我看着阳台外深不见底的黑,心情却并没有因为扔掉这个隐患而变得松快。
相反,冥冥之中,我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透过草丛紧紧盯着我此刻站着的阳台。
这种凝视感令我感到极度不适,尤其是在干了不该干的事后,这种后怕的感觉就会越发明显。
我咬紧牙关关上窗户,紧绷着身体掉头回到卧室。
我坐在床上,毫无睡意。
今晚发生的事,一遍一遍像幻灯片一样在我脑海中播放。
陷在地里的红布,早已被撬的棺材,失踪的尸体,女人的惨叫,林语的那些话……
我脑海中情不自禁回想起了往回走的路上,林语告诉我的那些事。
“班长,我还没给你答案呢。”
“你不是想知道许家已经那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干这事儿吗?”
林语一边拉着我的手往回走,一边轻笑着对我说道:“因为他们想治病,给许佑北治病。”
“治病?”
我愣了一下,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治病为什么不去医院,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啦。”林语冲我狡黠地眨眨眼,“你还不知道吧?这东西其实可以治病的,许佑北惊吓早产,身体本来就病怏怏的,他父母为此花了一大笔钱,但还是没有好转。”
“所以……他们就选择种这个?”我一整个不可思议。
“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去试一试的啊。”
“其实最开始他们是不知道这个东西叫什么的,只是听说能治儿子的病,外面又买不到,就想着偷偷种。”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刹不住车了。”
林语这么一提点,我才彻底明白。
敢情他们这是利用别人的弱点,利诱着先将人哄骗上了贼船,然后就各种威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可是……这可是刨坟,你们就不怕他们撕破脸吗?”
闻言,林语笑意更浓了:“不管先前知不知情,反正到最后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没有人会主动让自己陷入绝境,就算他们气不过非要报警,他周围的人也会不顾一切地压住他。”
顿了顿,林语补了句:“换句话讲,是他们自己杀死了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人,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不是吗?”
林语的话,不禁让我陷入沉默。
他们利用的不仅是赌品,还有人性。
见我眉头紧锁着抿嘴不语。
林语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向我,“班长,像我们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拼尽全力,根本就活不下去。”
“我知道班长你可能不会理解,但没关系,我本来也不想你知道这些,我喜欢之前那样纯粹的你。”
纯粹的我?
那样的我,早就不复存在了。
是你们,亲手杀死了她。
我不禁哑然失笑,心底某个地方骤然坠痛一瞬。
我知道,你听到这句话一定很心痛吧?很伤心难过吧?
一个个口口声声都说着喜欢,却全都打着爱你的名义,干着伤害你的事。
永远也抹不掉的伤害已经造成了,现在却想这种假惺惺的借口去洗白,怎么说得出口的?
“难过的话,就别听了。”
我感受着心底情绪的变化,有些心疼地说道。
直到内心那抹激荡平缓后,我躺回床上,深深凝望着逐渐泛亮的天花板。
林语的话在我脑海中反复回荡。
虽然有很多问题她选择避而不谈,但我仍然从字里行间里找寻到了一些答案。
我的直觉没有错。
那三个人脱口而出的这个行径,并非仅是他们一时兴起的游戏,而是一条隐蔽在小镇深处,趋近于成熟的产业链。
参与人数目前尚未可知,但从林语的口气里我几乎能确定绝非少数。
人性作饵,赌品为针,利益引线,将小镇里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一点点缝合起来,使其继续维系着表面的繁荣。
怪不得张小彬会在第一次的时候,说出那句话。
“言一知,你不觉得这个小镇糟透了吗?”
“烂到骨子里了,已经彻底没救了……”
原来,张小彬当时的话,是这个意思。
可我竟然到现在才彻底知晓他当时话中的含义。
他早就知道这些事了,只是从未告诉过我而已。
我疲惫地吐出一口气。
这一刻,我竟生出一股悲观的无力感。
如果整个小镇都在下坠,我究竟该如何才能带你逃离?
玻璃窗外的光线越来越亮。
微光一点点遮盖住黑夜,外面嘈杂的声音也逐渐多了起来。
天亮了。
小镇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