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头村离春雨娘家大庄村有40里路,张君成的姑母一大早就和媒人婆子套了驴车一起来接人,驴头上系了一根红布条。
秋露深重,出门时路边的野草枝头挂满露水,小径泥泞不堪,时新雨坐在驴车上被颠的东倒西歪,昏昏欲睡。
婆子回头看了一眼蔫头耷脑的时新雨,笑着对旁边的妇人说:“张嫂子,你看这孩子多好,是个面善的,心肠软又懂事,这家里家外都会是一把好手。”
张翠凤稍微露出了笑容,但仍是一脸勉强,媒人婆子是多么老于世故察言观色的人,看着张嫂右边眼角的乌青不再言语。
时新雨在后面坐着百无聊赖,也留心观察周围环境,一路走来所见村落皆是低矮的土阶茅屋,偶尔会有一两户屋顶有像瓦片的东西覆盖。
路上偶遇下地行人个个干瘦矍铄满脸沧桑。
倒是经过了成片的作物,玉米和大豆容易辨认,有小部分不知是什么。
土地看着并不贫瘠,山间都是郁郁葱葱长林丰茂。但不知为何,仔细看着玉米还没有手掌大小,大豆结的也不甚好。
按说已经到了8月底,最多半月,玉米就可以收割,大豆也已经挂黄到了成熟期,但看着收成都堪忧。
一路上经过了3个村庄,翻了不知几个山头,经过了一条小河时几人歇了歇,放驴子在那饮水。
等到了北山头村时,日头已经高悬在头顶。
驴车停下后,时新雨弯着腰跳下车,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一路上又颠又晒,快给她整吐了。
一路上行过的路是羊肠小道,坑坑洼洼,入目的环境是荒芜凋敝,破败不堪。这开荒都不知从何开起。
之前的豪言壮志啪啪打脸,她有些泄劲,两眼无神呆望着远方。
张翠凤转头和媒人婆子说话:“那啥,你在这等我片刻,我进去交代两句,正好顺路给你捎回去。”
婆子一听这话眉开眼笑:“好啊嫂子,我跟着一起去趟镇上,我家那口子前些日子扭伤了腰,我去镇上打点药酒。”
张翠凤牵着时新雨的手推开了院门,说是院门,不过是几块破烂的木板钉在一起,院子的土墙更是已经坍塌的不成样子。
路上行人一眼就看得到家里的三间破屋,勉强算得上一进的院子,一间堂屋,左右两间厢房。
院内右墙是一间矮房,左边靠着院墙搭了个棚子,但里面空空如也,整个院落安静的甚至听不到一声鸟叫。
时新雨跟在张翠凤后面,偷偷打量这间院子,心里嘀咕着,老破大啊这是。
倒是这三间堂屋仍能看出点底子,当时盖得时候应是下了些本钱的。
无论是起的高高的地基、往外伸了2、3米的回廊,还是院子中间供人行走的青石板,都透露出一丝丝曾经的阔气。
但不知是一直无人居住,还是年久失修,如今只剩下破败不堪的空壳子摇摇欲坠,八下漏风。
张翠英朝屋里喊了一句:“十安,”半晌无人应答。
她便转头和挎着包裹的时新雨说:“十安小你几岁,你要仔细照看着,这里还有五两银子,省着点花,我有空再过来。”
时新雨接过银子,暗自挑眉,果然大手笔。
她仅有的记忆里最多见过40文钱,是和她大姐一起去镇上卖柳条筐得的。
一个瘦小的少年出现在堂屋门口,听媒人说这孩子过了年刚满9岁,但时新雨打量着他看着最多7,8岁的模样。
小小的少年临门而立,单薄瘦弱,在现代,十来岁正是爱跑爱跳狗都嫌的年纪,但眼前小孩子却眼神空洞,嘴唇抿得紧紧的。
张翠英不忍看着侄子这般模样,虽然颍州府上的这起冤假错案已经平反,那府尹也被摘了乌纱帽刺配充军,但这又有何用,自己的哥嫂却因此失去了性命,留下这未及弱冠的侄子。
哥哥在时,同族的表亲不知帮衬多少,连出了五服的族兄弟找他办事都从不推脱,能帮尽帮,而哥哥这一出事,无一人露头。
她内心不知几多煎熬,自己这一支本就只兄妹三人,二哥张康耘早多少年前就一人跑出去闯堂,毫无音讯不知死活。
她找了同族的伯叔和堂爷,全都装聋作哑,没一人愿意接纳十安,反讥笑着问她,你这可是亲姑母都不管?还指着旁人?
这话她也无法反驳,有苦说不出。
自己的丈夫是何种品行张翠英最清楚不过,好吃懒做又嫉妒心极强,看着自己哥哥过得好,他心里嫉妒的扭曲,提到自己的娘家嘴里总是不干不净的。
去年那贱种骂骂咧咧的要她去问哥哥借30两银子,说要在镇上开酒铺。
她不肯。这钱借过来最终还是被他喝酒赌钱输个精光,更何况从她成亲哥哥每年林林总总的补贴不下百两,她实在无颜向哥哥张口。
之后她被那贱种打的浑身是伤,胸口被捣了好几拳,十来天她都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更是威胁要把12岁的大女儿嫁给镇上三四十岁卖肉的老鳏夫。
她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砍死他。
她连自己都护不住,若十安跟着她,只会生不如死、受尽折磨。
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十安行尸走肉的开口,说父亲曾在临安府下的北山头村置过一处宅子,后院的桂花树下还埋了20两银钱。
她一人跑到河边痛哭一场,之后小心翼翼的避着贱种将侄子安顿在此处。
十安一人独居这深山,她实在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只能找个人照顾他,说是童养媳,哪怕做个伴呢,让十安早日走出来。
十安,姑母无能,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亏得那贱种不知此事,不然照他的德行,不知能做出什么事,她只跟那贱种说十安被他从叔伯接回家中照料。
父母去世的早,这下哥哥也走了,她侄子更是年幼,她再无娘家可依。
张十安慢慢走到院子中,张翠英心疼的摸了摸他瘦弱的肩头:“以后春雨就是你媳妇了,你要好好待她,十安,把过去都忘了吧,人活着,就得往前看。”
说完狠狠心扭头出了院子,这五两银子她攒了3年,本想着大女儿出嫁时偷偷补贴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