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从不因任何家族的落幕而产生变化,纵使朝堂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他们所寻觅的依旧是三餐四季的平凡。
天子脚下亦是如此,姜清也听府里的人私下里说过朝堂局势如何复杂多变,他心里也产生过好奇,没有了张家和李家的京城会是什么样子。
此番出来,却发现与往常也并无不同,京城还是那个京城,多少人在这里经历波澜壮阔的宦海沉浮,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罢了。
谢珩今日未带随从,也不让影卫跟着,只和姜清两人低调出行。
“殿下,给两位长辈准备点什么好呢?”除了南弦子以外,姜清还从来没有和长辈相处过,更别提送礼了。
谢珩手里拿着一柄折扇,随意转着:“其实他们也没什么缺的,买些补品,有那个心意就行。”
“听说北地苦寒,不如再买些御寒之物?”
谢珩转身牵住他的手:“千里迢迢,不好携带,北地虽寒,却并不缺少珍品,京城售卖的上好狐裘,皮子大都是从北地来的,买些补品即可。”
姜清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一点:“多亏有殿下提醒,不然我就要闹出笑话了。”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快入冬了,去年回京时,我带了不少皮子来,之后便让人取了去,给你做几身冬衣来。”
习武之人,身强体健,又有内力护体,多半都是不怕冷的。
就像谢珩这样的,一年四季只着单衣,冬日里也顶多披一层大氅,自是想不到要做冬衣的。
府上也没有个心细之人,姜清自己也不注意这些事情,谢珩想着张伯年纪大了,虽有管家之名,大半年来也只是卧床休养,或许应该寻一名新的管家。
“我哪里就怕冷了,小时候到了冬天,屋里炭火都不用的。”姜清说这话时没想太多,却不料又引得谢珩一阵怜惜。
“那是承平侯府亏待于你,现在跟着我,自是不一样。”谢珩的手指在他脸颊上滑了几下,“走吧,去知春堂看看。”
知春堂是京城最大的医馆,底蕴浑厚,实力一点儿也不输于太医院。
姜清摸了摸自己的小荷包,他已经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来了,也不知道够不够。
这点小动作自然没瞒过谢珩的眼睛,他有些疑惑:“钱不够花?每个月不是有一千两么?”
按照太子妃的月例标准,姜清每个月有五百两银子,之前谢珩为了补偿他,特意将月例翻了倍,也就是一千两。
姜清很少出门,也从不穷奢极欲,怎么也该够用才是。
“殿下大手大脚,我可不敢拿一千两,每月只让福禾去账房支取五十两银子!”姜清解释道。
府上的影卫,他们的俸银不就是五十两么,姜清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他们不一样,不过在他看来,自己过得可比影卫舒坦多了,还没有那么多的危险,拿太多银子实在是良心不安。
要不是这一次出来购买礼品,他连五十两都花不完,平日也就让福禾买点零嘴解馋,或者给师父买酒了。
不过谢珩不喜欢他多吃零嘴,因为他吃多了以后,总是不好好吃饭,后来零嘴也很少买了。
谢珩有一瞬间的恍然,还有人嫌钱多的?
“这事怎么没人和我说过?”
姜清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殿下平日那么忙。再说了,银钱省下来用到别的地方去,不是更好么?我若是真的非用银钱不可,不是还可以找殿下吗?”
最终谢珩被最后一句话说服,他拿出钱袋给姜清:“幸好我出门时特意带了,否则今日岂不是白来了?”
姜清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又不知道知春堂,想着又不买名贵的珠宝首饰,自然用不到太多钱的。”
说话间已然到了知春堂,还未进门,就闻到了药香,不同于任何香料的气味儿,闻着让人觉得身心舒坦。
能在京城占有一席之地的,个个都是人精,哪怕谢珩不曾表露身份,他们也能从外貌气质上看出不寻常之处来。
“贵人,请问需要点儿什么?”柜台里的小哥轻声问道,眼神清澈坦然,并没有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坏习惯。
知春堂除了行医之外,还有出售各种补品、药茶之类的。
“想给老人家买一些补品,可有推荐么?”姜清问道。
小哥引着他二人上楼去,推荐了人参、雪莲、养气丸之类的,姜清总觉得没什么新意。
谢珩道:“他们常年征战,受过不少伤,恐会落下旧疾,不如买一些药茶带去。”
姜清觉得这个提议甚好,既不会过于奢华,又能表达心意。
“嗯,可有好一些的药茶?”
有了目标,挑东西就简单多了,小哥立刻找出几款药茶来,让他们挑选。
姜清也不懂这些,只觉得贵的好,最终选择了最贵的那一款。
“先买这么多,他们喝着要是觉得好,就让舅舅送信来,我再买了送去。”姜清道。
“嗯。”
这些其实已经不算少了,喝上个大半年都不是问题。
结账时,姜清的小荷包就显得有些拮据了,还好他有谢珩给的钱袋,可是付完钱以后钱袋就空瘪了。
谢珩吩咐知春堂的小哥,将药茶送到太子府去,转过身就看到姜清忧心忡忡的,不由问道:“怎么了?”
姜清苦着脸道:“银子都花光了,咱还去山外楼吃饭么?”
谢珩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了他这话微微歪着头挑眉道:“去,为何不去?”
姜清手里提着钱袋甩了甩:“不如回去取点银子再去?”
“不必,直接过去就是。”
谢珩拉着他就往前走去,姜清还是不放心:“上官师兄不会把我们赶出来吧?”
提到上官柳,谢珩更加不在意了:“正好,让他请客。”
“可是……”姜清想了想还是没多说,他本来想说那个上官柳看起来是有些小气的样子,又觉得这么说不太好,毕竟人家是师兄。
*
上官柳看到影一和文安一左一右守在门边,就觉得头疼:“你们怎么又来了?”
两人微微侧身,露出身后的众人:“不只是我们。”
一众影卫连忙向上官柳问好,吓得上官柳立刻就想关上房门,奈何影一早有准备地用脚卡住了。
“来这么多人,是想吃穷我?”
影一道:“上官公子误会了,我等是奉命前来,太子殿下要在此设宴,为顾将军饯行,共有十四人,请做好准备,殿下晚些时候就到。”
上官柳一顿,捏着下巴看他们:“真是来吃饭的?”
众人齐齐点头,他又问:“不会赖账吧?”
“那必然不会。”
上官柳这才命人去将两个相邻的雅间,暂时撤去中间隔板,合二为一,这么多人一桌是坐不下了,只能分为两桌。
看人去忙了,上官柳才走出自己的房门,找了个待客的屋子让他们坐下闲聊。
“喝茶、喝茶。”
影一和文安齐齐向后退了下,影一道:“你还是歇着吧,兄弟们这次出来可没带银子。”
上官柳顿时将手中的茶壶一扔,生气道:“这话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气氛顿时一默,没有人愿意接此话,上官柳又道:“影三,你说,我是那等吝啬之人吗?”
影三咳嗽两声,转头就去和影七说话了,假装没听见上官柳的话。
“嘿,等我师弟来了,我必须好好和他说说,身边的影卫都是聋子可不行。”
文安忍不住笑了下:“上官公子,他们嘴笨不善言辞,还请不要多心,你自然是不吝啬的。”
上官柳面露满意之色:“还是你会说话。”
坐在文安身边的影一,忽然抬手,在文安胸口处摸来摸去的。
“我看看你良心痛不痛。”
文安:“……”
影四忽然从后面出手,把影一的手挡了下去:“我来摸!”
文安无奈叹息一声,一把将伸到自己身前的手推开。
影四委屈道:“凭什么他摸得,我就摸不得?”
文安再次沉默:“……”
上官柳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他怎么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正想问什么,就听见影二如同幽灵一般在门口说了句:“顾将军和南师父来了。”
上官柳心下一抖,溅了些茶水在手背上:“有病啊,来就来呗,神叨叨吓死我了!”
文安连忙解释一句:“影二生性如此,时常神出鬼没的,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上官柳呼出一口气,看他们都一溜烟出去了,才呢喃一句:“这水还怪烫的。”
“没烫到吧?”影一忽然从他身后探出头来。
上官柳顿时一惊,打翻了一套青花茶具:“你、你怎么还在这儿?我的茶杯!”
见他如此,影一道:“真胆小。”
“赔我茶杯!”上官柳朝着他伸出手,这养尊处优的手就是不一样,白白嫩嫩的,让人恨不得掐一掐,揉一揉。
影一看得心痒,但也只是漠不关心的移开目光:“等我发了俸银再赔你。”
上官柳追着他的脚步出去:“我这茶具出自名家之手,你几个月的俸银都不够赔的!”
影一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和他对视:“那我把自己赔给你?”
上官柳一怔,对方的目光过于深邃,让他控制不住沉溺,心头一阵慌乱,他压下那种失控的感觉,口不择言道:“你自己?呵,你赔得起么,你的生死还不是谢珩说了算,由得你?”
影一顿时恍惚了一瞬,冷峻的面上难得浮现出几分无措与茫然来。
上官柳自觉失言,正想说点什么挽救一下,就听影一道:“上官公子言之有理,是我冒犯了,还请见谅,这茶具价值几何,你且告知,我定能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