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在晋阳城除了担任着太原留守外还有个重要的任务便是监察晋阳宫的建造。
就在几日前裴寂请李渊游了一遭晋阳宫,这裴寂本是建造者晋阳宫的副监,晋阳宫竣工后便一直留在了太原,与李渊相交甚好。按说这游一游晋阳宫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事儿恰恰就出在了这儿。
当今圣上喜欢带着群臣到各地游逛,因此四处修建行宫,耗费了不少国资民力,搞到百姓是怨声载道,但他却毫不在意。这行宫虽多,但皇帝就这么一个,也不知他哪天来了兴致再回来,这宫殿就这样闲置着,慢慢变成了当地高官的宴会场所。这晋阳宫便是众多行宫其中之一。
黄昏过后,裴寂在宫中摆下小宴宴请唐公李渊,席上多喝了几杯,两人都醉了,常言酒后乱性,这不李渊就不明不白的碰了两个美人,一觉醒来才知这两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皇帝留宿晋阳宫时所宠幸的两个宫女。对皇帝的女人不敬是死罪,更何况对于皇上一直忠心不二、恪守礼法的李渊来讲,这与不忠并无区别了。
裴寂也为他心急呀,绞尽脑汁的想着法子。一大早就急急忙忙的唤来李建成商量对策,结果儿子干脆叫他起兵造反,还给他分析了当前的形势。
李渊当即就将李建成教训了一顿,给他讲着三纲五常,表示宁死不当反贼,不能辱没了李家门楣。这又将李世民叫了过来想问问二儿子有没有注意。没想到李世民知道了事情的因果后也叫他反,尽管这件事知情人有限但难保不会被挖出来。
一旦这事儿暴露,皇帝必定借此事大做文章,到时候李家必定万劫不复。不过这事情目前瞒的还算严实,除了裴寂、李建成、李世民还有当事的三个人之外再没有旁人知道了。两个儿子费劲了口舌,李渊仍是不依,不肯背上谋反的名声。
一切都一如往日般平静,尽管李渊口头上没有认可,但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了,每个人都在筹划着,为了不久后那一天的到来。裴寂偷偷地调动着晋阳宫里的物资,建成和世民也在私下研究着如何不动声色的招募军队。
大业十三年二月,李渊下驻马邑鹰扬府校尉刘武周兵变。
三月,刘武周勾结突厥攻破楼烦郡,进占汾阳宫。自称天子,并将汾阳宫的数百美女送与突厥始毕可汗,可汗大喜,赐刘武周‘定杨可汗’之称。
四月,李渊女婿柴绍返太原,李建成二赴河东携所有李家家眷归来。
天气已经变暖,月亮攀上了枝头,敞开窗户吹进来的风不再刺骨,但还是带着几分凉意。窗前的红梅蔫透了,娴儿依旧舍不得将它丢弃。外头海棠、月季开的正艳,沐浴在这夜色的芳华之中。翠柳飞飞絮,李树花开不落,今年数这杨树沉闷,至今一个芽也没吐。
“小玲,明日请园丁过来一趟!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女孩倚在窗边,上下打量着那光秃秃的树干。这时节也不早了,怎么说都该抽芽了,她琢磨着。丫鬟轻轻应了一声,掩门离去了,房屋中独留姑娘一人。纤纤玉指拨弄着那有些早已暗淡的花朵,不料几片花瓣却掉落了下来。姑娘并不太在意,眼神有些迷离,似乎有什么心事。
白日她去过了济世堂见到了正欲离去的段雄,“这次多谢了!”段雄突然向她道谢。
他看出了她的不知所以,连忙解释道:“我已经决定跟着你二哥了!”他看起来很神采奕奕眼中有光,与当初那个愤世嫉俗、不满朝廷的乞丐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样。
看到眼前的他,娴儿的心中反而不踏实起来了,“你真的想好了吗?”几个月了,他们几乎天天见面,她不敢说有多了解他,但她知道他不是一个说说而已的人,也不是一个轻易能被说服的人。再加上这段日子发生的一些事情,她心中的预感更加强烈了。尽管李世民跟她解释说招贤养军只为平乱与自保,但她对此却是半信半疑的。
“嗯,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这话不是你说的吗!”这话她是说过,但关键是为谁立下这不世之功。她自嘲的一笑,人总是这么矛盾,明明是他自己要二哥去劝他的,如今他同意了,自己反而担心起来了。
一声门响从屏风后传来,紧接着是迅速的关门声音。回首,男人从屏风后现了身,“哥,怎么是你?”
娴儿脱口而出,他快速的将娴儿拉开,掩上窗子,示意娴儿小些声音。娴儿默默走到桌旁,男子压着嗓音开口道,“你可知道刘文静去了哪里?”
她本以为他会责骂她的,却不曾想他一开口问的竟是刘文静。听他的语气并不像是在询问,而是早已知道结果了。男子的唇有些干裂,脸上也写满了疲倦,看的出来这是长途奔波所致的。娴儿提起青花小壶,满上一杯递给他,“哪里?”娴儿问道。
“突厥!”娴儿的心“咯噔”一下,与此同时一声瓷裂之音倏然响起,刺痛了耳膜。
还未等着人接过去,茶杯在手上一滑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水将地毯阴湿了一大片。她心底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担忧,在那一刻统统坐实了。
突厥是什么地方!山西以北的游牧民族,一个在马背上长大的民族。历年来突厥与大隋的战争不断。她早已看出李家有反心,但她赌李家不敢反,正是因为突厥!
如今皇帝携百官在江都地处南方,关中无主,只有个年纪还小的皇子杨侑坐镇。各地反王层出不穷但大多都是些草莽,只知道以自己的地盘为中心不断的四面拓展。
李家不同,关陇家族的核心之一,他们若反要的是名正言顺,定会直捣皇城,出师西南夺下长安。可一旦如此,晋阳空虚,刘武周、突厥就会趁机而入,到时长安攻不下,太原回不去,反而跟突厥会有一场恶仗,李家定不会冒这种风险。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刘文静却去了突厥……
这意思在明显不过了,李渊是想与突厥联手又或者是和谈,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必须给出足以让他们动心的好处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她曾怀疑过刘文静也是皇帝安插在李渊身边的一颗棋,但如今看来是万万不可能了!再说,刘文静和二哥的关系她是清楚的。
两人相视一望,不必多说什么已了然于心了。
“皇上知道吗?”娴儿一脸愁云。
“还不知道!原本当初我是想一直将李家家眷都拖在河东以此牵制住李渊,可惜未能成,还是让他们回来了!一个月前我去江都面圣,皇上因为刘武周谋反的事情震怒,要提李渊到江都问罪。
按理说这会儿皇上的圣旨早该到了才对!”男子眉头紧锁。这么看来来李家应该早有准备,传圣旨的人很有可能还未到晋阳就已经被李家派人在路上截杀了。
“李智云在皇上手中?”娴儿追问道。从他的话里她便明白了,奶奶病危、承宗坠河以及李智云的失踪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了。不!准确说是他们,包括了她!愧疚已然扎满了整颗心,但此时此刻一切都成了定局。
“我将李智云带到了长安!”娴儿懂得,这便是哥哥的聪明之处,永远留一条后路。
李智云到了皇帝手里必死无疑,届时若李家真的得了江山,如若他们身份暴露定会因为李智云的死而牵连到他们全家。将李智云留在长安,一旦起了战事,可以以李智云为筹码逼李渊退兵。胜了,他也算是为大隋立了大功一件;败了,舍弃李智云性命的是他们李家自己,若是追究也是长安守将的责任。
如今家人都在长安和华阴,若长安和华阴失守,就算皇帝有心杀他们也是力所不能及了。开门声再次响起,屋中的二人皆是一惊。
隔着屏风,看不到进来的是何人,但无论是谁都不会是他们的人,他现在也来不及躲起来了。所幸的是他们刚才说话声音低,不会被来的人听到。
倏然间,娴儿感觉自己窒息了,劲子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掐住了。她努力的喘气却喘不上来,脚跟离开了地面,感觉自己在一点点的被提起来。而那个掐住她的人正是他的哥哥。她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睛,读懂了他的意思。她的双手用力的抓住他的手腕,出于求生的本能拼命的挣扎着。
绕过屏风,来人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小玲被吓的慌忙大叫起来,“来人呀!救命呀!”她急忙冲过去抓住男人的手臂想将小姐救下来。
可还未能近男子的身,她就被他一脚踢飞了出去,撞到不远处的柱子上。
娴儿狠狠的瞪着他。那一脚不轻,所幸是踢在了肩头上不会伤及要害。她慌忙地爬起来,跑出房门不停的喊叫着。男人松开了手,让娴儿留下喘息的机会,右手依旧抵在她的颈前。
这次他暴露了,但目前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脱身。他左手紧紧攥住娴儿的左臂,将她置于身前推出房门。此时,院外已经围满上来了不少闻声而来的人。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和李渊都纷纷赶来了……
这是一场豪赌,赌她在李家人心中的地位。赢了,一切如初;输了,她将失去他唯一的亲哥哥。无论是哪个结局,她都不会有事……
“何人竟敢擅闯李府!还不快将人放了!”李世民拔剑指向他,眸中散发着寒光。他再次收紧那玉劲上的手指,“若是想她活命,就给我准备一匹马!放我出城!”
“既然来了,就休想离开!”李世民目光凌厉不为所动。
娴儿含泪看向他,月光下她的脸色已然苍白,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二哥,救……”喉咙里挤出的一点声音在那收缩的手掌下化为了呜咽。她是不是该感到庆幸,这个人是他的哥哥,不会真的杀她,不然……心中一片凄然。
但她不相信,她的二哥真的会不要她了!对!二哥一定是怕被看出他对她的在乎,怕她因此而受到伤害,于是才会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一定是这样的!
“给他准备一匹马,放他走!”说话的是李渊,他握住世民举刀的手臂,世民顺着父亲的力道将刀放下。
四周高举的火把照亮了中间的二人,他一步步的向外退出,调整着方向,不将后背留给敌人。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着阴霾,建成的手一直伏在腰间的刀柄上未曾离开。他退一步,他们向前跟一步,好像主动权一直在他们的手中,直到把他逼出李府。
她被一把拽上了马,伏在马背上,随他狂奔至城门。夜已深,城门早已被关上了,断然不会轻易打开的。马蹄声惊动了城门的守卫,将他们堵在了城门口,杆杆长枪直指马上的二人。
“你是什么人?”领队朝他喊道。他不答,安静的坐在马上,徘徊在门前的木栅栏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娴儿有些不安,李家会因为她而放过他,但城门守卫不会。身后铁蹄声响起,是策马赶来的大哥二哥。他将马儿掉头,与他们相对,脸上淡定自若。
“将人放了,留你一命。”二哥冷冷说到。
男人依旧不慌不忙,缓缓抽出了藏在靴中的断匕,抵在了娴儿的心口。大家倏然沉默了,敌视的对望着,李世民握缰的手更紧了,手背上暴出了青筋。
“开城门!”李建成开口。
“大公子!”城门的守卫一惊。
“开城门!”他重复道,听上去仿佛命令般不容置疑。
当听到城门轴滚动的声音时,马背上的娴儿心一沉,这城门晚上是不能随意打开的,看来这城门的守卫已经被李家所用了……城门仅仅才开了一个缝隙,他便轻骑而出。等到李建成、李世民追出来时,他已消失在夜色里。
他收好匕首,将娴儿扶起搂在怀里,马儿未曾停下,依旧向前飞奔着。
“与我一同回去吧!”他承认他是担心她的,如今事态已明,不愿意将她继续留在李家了。今日他赌赢了,李家对她是在意的,可战事一开,李家如果败了,必然会牵连到她,没有人会知道她是皇上安插的人,他也没有机会去解释。
“不!我不离开!”她连忙摇头,离开二哥她的生命就是一个空洞,没有什么期待与快乐可言了。她爱他,哪怕知道李家要谋反,哪怕是对不起爱自己的家人,她都不愿离开他。她们的幸福才刚刚开始,不管她们能走多远,不管李家将面临什么。
若是李家赢了,她愿用她一辈子的爱去偿还欠李家的债,永远守在他的身边,照顾他一生一世,为她生儿育女;若是输了,她与他共赴黄泉,生死不离。
“哥,你走吧!照顾好自己和阿姐,你就说我已经死在了洛阳的皇宫里了。”泪水潸然而下,她知道,她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们了。就算见到,也不能相认了,她必须带着薄子娴这个名字永远走下去。他懂她的执着,不再阻拦她。
他将马驶向漆黑的树林中,在一处隐秘的山洞落了脚,生起一小堆火,“等明日天亮了我再走。”男人轻声道。
她劝他现在就快些离开,将她放在官道上就好,以免后面的人追上来,她可以顺着官道往回走。可他却依旧坚持,“放心,那些人必定是从大道追赶我们,此处甚是隐秘,他们是不会找来的。”
她没再拒绝,毕竟在这漆黑一片的深夜里她也怕的很,要是真的留下她一个人估计还没等到天亮人已经吓没了。尽管她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儿,不怕孤魂野鬼,但想想还是瘆人。
他们在林中过了一夜,第二日天微微亮,他将她留在了官道上独自离开了。道上有去往晋阳城的马车,她搭车向回走,途中刚好遇到寻她而来的二哥。
他将她抱上马,揽在怀里,拨开她松散在额前的几缕青丝,“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这附近的林子里晚上经常有狼群野兽出没……好在你现在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