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的嗅觉永远是灵敏的。张诚受赏、内侍推车跟随张诚回到家里,咸阳市上就传出消息,许老掌柜就能打探到是什么原因受赏,知道轴承和减震弓用在车辆上,本能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于是巴巴赶来,要探听一二。
“确有此事。”张诚笑笑,让仆役把皇帝赏赐的酒打了两爵,送上来,几案上也摆上了时令果子和一碟点心。
“不知者轴承和车弓是何物?有何用处?小号可否代销?”
“许掌柜神通广大,这么短时间就能知道这么多。不过轴承和车弓,都是陛下御车所用之物,许掌柜思量,这东西可是贵商行能做的吗?”张诚挂着礼节性的微笑。
“这个……”许掌柜碰了个钉子,也觉得不妥。“我就是随便问问,好奇嘛,张府佐所创之物定然非凡,所以想见识一下。”许掌柜打个哈哈,把这一节遮过去。
“见大概是见不到的,至少不能从我这里见到了。陛下刚刚申斥过在下,说寺工一切技艺,关涉军国大事,不得外传。你也知道,咱大秦律法森严,陛下说了这话,那谁还敢多一句嘴?”
“是……是……是……”许掌柜连声应和。
“其实最近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却不是这些轴承减震之类的,而是和柱下史张大人、寺工丞欧冶大人一起在研究的一些东西,张苍大人所研究的圆锥曲线和寺工的三视图之法,才是真正的宝物。”
“可得一见?”
张诚去书房,从桌案上取一个薄薄的小册子,正是最近寺工编印的《三视图制图规范》。寺工的印刷当然更加精美,可惜文字是铁线篆字。张诚另有一本简体字手稿的小册子,是要寄给张村中学,作为教材的。
“圆锥曲线理论高深艰涩,估计张大人也要一些时日才能定稿,倒是这个三视图之法,寺工已经编订成册。这个小册子最后一定会大行天下,眼下交给你也不算违制。”张诚说。
许掌柜把这本小册子珍而重之的接过来,揣到怀里。
送走许掌柜,张诚在烛火下阅读来信。先翻看的是学生的课业。力学的一些课程,在小学就有涉猎,是“简单机械”的内容,讲了杠杆、斜面、滑轮,当时匆忙开这个课的目的,也是为了应对直道工程。这些知识在修筑直道的时候,学生们做了很多扩展和应用,也都各自有心得。进入初等中学以后,物力课的内容就到了日程上。之前已经印出来的课本包括了力学、测量、密度、浮力和压强的部分,磁学、电学和光学当下并没有条件展开,但是张诚的想法,是在初中阶段就让孩子们看到电的力量,以及对光学、磁学有所涉猎。力学部分涉及到运动、牛顿定律、功的部分也没有印出来,自然是因为牛顿定律还没有被写出来。这主要要怪张苍和欧冶子渊,给了那么多前置资料,怎么没人去做。实在不行就得自己赤膊上阵了。这就要好好回忆当年伽利略还有牛顿都是咋干的……
化学课程现在完全没有。当下这个时代对物质的认识极为粗浅。靠着现在的材料,张诚完全搭不起化学学科的框架。所以在初中的课程中,就有了一本不伦不类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样一本小册子。这是一本半实践的课程,大量要求学生观察和研究炉灶、砖窑、高炉、风箱等等,留下一堆思考题,包括火是什么、如何让火更旺、温度是什么、石头是如何变成钢铁的、高温能改变哪些物质、从铁到钢的过程、炼铁和炼钢如何改进、碳气中毒预防和抢救等等。
张诚不指望这些孩子能回答这些问题,只是希望他们能够观察思考,或多或少进行一些猜想。
初中的实践课非常之多。有了之前算术、代数和几何的基础,要这些孩子们在自己视力所及范围内进行一些专项的记录和研究报告,多少弥补了理论课程不足的问题。除此而外,张诚也留下了关于“如何改良农具”、“如何改良住房”、“如何改良耕作”、“如何改良木器生产”等等的课题,放手让孩子们幻想各种设计。这些孩子都是动手能力极强的农家子,更有直道工程的历练,在生活中观察,利用简单的物理原理和机械原理,能改进出什么来也说不定。
因为课程设置本身就是开放性的,对教师的能力要求就极高,很多实践题、研究题,张村的几个班长是没有能力评价的,就要定期寄到咸阳这面,由张诚来评判。张诚则要利用自己的业余时间,赶制各种新的教材。这一次张诚就要把三视图制图规范寄过去。这一门课程想必会消耗他们不少精力吧?
实践课的作业,张诚一一看过,批注各不相同,有称赞想法大胆的,有认为这条思路很好,可以在某个方向继续深入尝试一下的,更多的则是痛批注意安全,你不要命了之类。这些半大孩子的想法固然天马行空,胆子也越来越大,尤其涉及到与火有关的内容,简直啥都想往火里投,还有不知道听了谁的瞎胡说,想研究以身殉炉炼制绝世好剑的。
张诚用沾了朱砂的笔大字批复:“赵杏儿,你带几个班长把这家伙绑在桌子上,给我痛揍一顿,让它死了这条心!”
难得见到公孙尼子也寄来一份实践课的报告。这份报告是对《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小册子的一个全面体验和观察。将焦炭炼制、砖窑、找矿、炼铁、浇筑、锻打等相关工艺进行了描述和总结。对炼铁的产物也进行了观察和分析。在报告的最后一段,公孙尼子提到在熔炉的残渣中找到一些特殊的东西,比如半透明的团块,但是更重要的一个发现是,在熔炉里找到一种灰白色的石块。这种石块遇水会激烈反应冒出气泡,并且发热。把这种石块放到装水的小口罐子里,冒出的气体可以点燃,并且极为明亮。不知道此为何物。公孙尼子正在探求这种石块的产生原因。
“这是电石吗?”张诚猜测着,根据描述,这种物质和电石非常像,冒出的那种气体就是乙炔气。高压乙炔气燃烧甚至可以切割厚钢板。现在就能得到这个东西了吗?
张诚对电石生产的原理并不了解,也不知道炼钢过程中还有可能出现电石,打算什么时候去作坊看一下,寺工这面就有铁作。了解一下也好。
公孙尼子的这份报告让张诚很意外。以校长之尊,公孙尼子本不需要去做这些作业,他是当世大儒,也完全可以不理这些杂学。但是公孙尼子就是真正的在从头开始学习这些内容,看得出来公孙尼子并没有年轻人那般天马行空敢想敢干,就只是一边读书、一边观察、一边记录、一边思考。走的路数是儒家格物致知的路数。不能说这个方法就不行,总之能看到公孙尼子在执掌这所学校的同时,也被这所学校改变着。
张诚准备等自己在寺工找到电石,再给公孙尼子写回信,最后看的是赵杏儿的来信。赵杏儿的来信放到最后看,就和吃饭的时候,那个鸡腿要放到最后吃是一个道理。最美好的事情一定要忍耐到最后时刻慢慢品尝,才格外味美。
打开信封,抽出一张纸,上面用不工整的字迹书写着,开头是:“张诚吾儿”。
吓得张诚从椅子上蹦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