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脑子有病吗?非要和他们打,不知道跑?”
“……”胡木是个倔脾气,看着别处,不语。
胡柔见他一身伤,也不好多说什么。自从爹娘走后,几百年来,她便一个人照顾这个家。
以前胡木跟人打架,打不过,也知道跑,最近不知怎的,他总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别人见他不还手,打得有点不尽兴,就走了。胡柔做完工回来,就看见胡木倒在门口。
把他扶回树洞里,又给他上好了药。等他刚一醒来,胡柔劈头盖脸就把他骂了一顿。
最后,她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别人打你?”
胡木扭过头,闷闷道:“他们嘴贱,说坏话。”
胡柔冷笑道:“他们又不是第一天说你。”
胡木回头看了她一眼,“说的是你的坏话”这句被他吞进了肚子里头,只道:“不会了。”
胡柔把手巾扔给他,道:“自己擦干净,多大人了,还臭烘烘的。我去做晚饭了。”
“……”
“拖油瓶,这么大人了,还要你姐照顾呢。”
“就是就是。”
“你姐总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吧。你看这样行吧,要不让你姐来我家干活,我帮忙照顾……”
“拖油瓶你属狗的?”
“给我往死里打!!!”
……
知月感到毛骨悚然,在脑海里回放了几遍,确定不是幻听。想必小瞳也跟她一样的感受。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心境。
按理说,这里的人应该理所应当地接受她们的存在才对,因为如此,心境才能够继续维持下去。就算是有人怀疑她们,那也应该是这里的主人,而不是眼前这个小女孩才对。
这就好比,街上买了一个话本子,回到家忘了看,有时间看的时候,发现还挺好看,看着看着,你突然意识到,里面有个人跟你很像,最后发现,这人岂止是像,就是你。
心境就是这个话本子,她们就是这里面的人,本该不属于这的,却发现自己也在其中。
知月强行咽了一口唾沫,将多余的情绪过滤,只留下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宛尔莞尔一笑:“不要觉得我是什么坏人,我跟你们一样,但又不完全一样。我现在没办法跟你们解释很多。废话不多说,你们想要我怎么做?”
知月确想找一个人能代替她们调查真相,这人必须是不那么起眼,宛尔适合这个人选。
但是,现在问题是,她刚想出这个办法,宛尔就把自己送上门来了,显然是有备而来。
就好像,宛尔已经知道了她们在面对什么,知道她们想要做什么,特地要过来帮她们的。
这种好事知月遇见过,经验告诉她,不能完全相信。至少,信任在她能控制的范围内。
知月沉吟一会儿:“若是我说,我们不需要你的帮助,你会做什么?为什么要帮我们?”
宛尔似觉得知月这人疑心太重,抓了抓头发,叹息一声:“好吧。我只告诉你们一件事。”
“我其实,是一名预言者。就是说,我可以预知未来。”
知月道:“啥?”
赤瞳道:“她说,她知道未来发生了什么。”
知月道:“噗嗤!”
宛尔一跺脚,不耐烦道:“请你严肃一点!”
知月揉揉鼻子掩饰道:“你要是说你是某个大人物我倒是还信几分。”又有些忍不住喷了鼻子,“噗!预知未来……就你这小土豆?”
大概是想起了,之前主人也这么称呼自己,冒犯到了,赤瞳忍不住踢了她屁股一脚。
知月咦了一声,回头道:“小瞳,你干嘛啊?”
宛尔也受不了了,道:“知月,小土怎么了?!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你一定想知道。”
知月干咳一声道:“关于你预知的未来吗?”
宛尔道:“不是!”但,也差不多是这样。
“过几日,百花谷内会下一场小雨,紧接着会有一次小地震,地震过后,胡四郎会在后山发现某样东西。那是一个三尺长的法杖。”
知月肃然:“法杖?胡四郎去后山做什么?”
宛尔将一张侧脸转过来,微笑道:“花哥哥的事情可以交给我,你们去找胡柔吧。”
赤瞳欲言又止。
“你觉得,她说的话里有几分可信?”
知月似乎从她表情上得到了答案,又道:“她很可疑,这是事实。走一步看一步吧。”
赤瞳待说什么,有雨水落下,偷偷摸摸钻进衣领,凉飕飕的触感传来,她本能嘶了一声。
眼前的场景已经从一片空地,变作了一处瀑布脚下,足下的草地也已成了湿滑的岩石。
却见知月道:“看来,要被宛尔说中了呢。”
同时,她打了一个响指,纳戒亮起一抹光芒,像星星一般,暂时使她们隔绝了黑暗。
那抹光消失时,一把油纸伞出现在她手心里。
听着油纸伞上的哒哒声,赤瞳竟产生了一点睡意,这时,手面上传来冰冷细腻的触感。
知月牵起她的手,轻声细语道:“先别说话。”
油纸伞有隐身掩盖气息的作用。赤瞳明白了什么。果然,不一会儿,就见胡四郎背着一个竹篓出现了。因着她们处于一个较高的地势,可以看到,竹篓里面似乎有几株药草。
胡四郎带着小锄头,约莫为采药。但他未识药草,只根据一张图,每见到一株相似的,就一一比对。而现在,图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他正用之前挖到的比对,却被一块石头绊倒,在泥里打了一个滚,竹篓里的药草翻出来,他只好重新装上,爬起来,继续寻找。
知月和赤瞳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雨已经渐渐停了。在一处石壁上,他发现了需要的药草,位置并不高,他完全可以采摘。
但他没料到,在爬到一半时,又突然地动山摇,是地震,又刚下完一场雨,石壁湿滑,还有落石,他重心不稳,便从上面掉下来。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下坠的他。
胡四郎本就有着对神秘力量的渴望,感觉这股力量来自地下,于是就拿着小锄头开始往挖,挖了大概半个多时辰了,他才停下。
抱出来一个黑木匣子,长形的,一时好奇,他想打开看看。但是,匣子上面有封条。
封条上面的文字,胡四郎从没见过,总觉得像是某种神秘而且强大的力量。他心情激动,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上手触摸封条。
就在这一瞬间,胡四郎被封条上面的封印狠狠击飞了出去。
没办法,他只好将木匣子重新埋上,回头想办法打开,然后一瘸一拐地背着竹篓回去了。
知月将伞收了起来,看着那一个小土堆:“宛尔确实没骗我们。这里面应该就是魔晶法杖了。只是没想到,它竟被随意丢在了这。”
赤瞳道:“这么危险的东西,为何不毁掉?他埋在这,又加了封印,不就是因为不要了,又怕别人不怀好意。毁了岂不是一劳永逸。”
知道道:“我能想到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东西他毁不掉,二是他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毁掉。”
“那现在怎么办?这东西要不要换个地方?”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最后还是会拿到这东西。我们要做的,是调查整件事的真相。”
还原真相,才有可能找到解决现在的问题的办法。
自从后山回来,又过了几日。前段时间,花因身体不适,说是因为老毛病,让胡四郎帮他去山里采些药回来,没料到那天的天气以及会发生地震,更没料到会遇到那匣子。
带着伤回来的胡四郎,只说是采药的时候不小心摔着。花对此,一点也没有表露怀疑。
现在,花照常在后院表演布偶戏,胡四郎则一个人在替花熬药汤,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一处阴凉地下,知月、赤瞳,以及宛尔在商量事情。
知月相信了宛尔,也相信了她是一名预言者这件事。只是,宛尔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应该有的得意。
宛尔咬了一口红果子,问知月:“胡柔的事情怎么样了?”
知月托着腮,道:“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而且这些天,她脸上的伤也……算了,我再想想办法吧。”
分明是三个人在商量,但赤瞳总觉得自己在她们之间格格不入,插不上嘴,便起身道:“我去看戏了。”
知月倦然地“哦”了一声。
闻言,赤瞳的身体一顿,有一瞬间失落,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宛尔却发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
知月冷不丁道:“胡四郎是不是有段时间没回去了?”
宛尔点头道:“自从来到了这里,他就很少回家了,现在他要照顾花哥哥,就更没有理由要回去了。”
“是啊,对他来说,花哥哥可比他的姐姐好相处多了。”知月越想越忐忑不安,不知具体来自哪里。
宛尔给她出主意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去跟踪胡柔?”
……这倒是没想过。不知什么原因,知月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但怎么就没想到呢?
不对。不是她没想到,而是她已经答应了胡柔,不插手她的事情。当时她并未完全放在心上,觉得此事不需要深究。可现在不同了。
知月有些犹豫。因为跟踪,就意味着要把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不管胡柔发生什么事情。
宛尔见知月脸上的神色有异,暗自思忖了一会儿,道:“在你看来,这里的一切,是否是真实的?”
知月道:“明知故问。虽不真实,但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正因如此,才不想插手太多。
宛尔小大人似的,托腮道:“那么,你还犹豫什么呢?你不就是为了寻找真相而来的吗?”
知月道:“我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屁孩来说教。”
顿一顿,补充道:“下次吧。”
宛尔嘿嘿一笑,把一颗熟透了的果子推过来:“那我们一起再去看花哥哥的布偶戏怎样?”
知月不敢去碰那果子了,道:“饶了我吧。”
……
胡柔的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许是这几天不错,脸上的红肿也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再见时,甚至主动叫知月给胡四郎带两句话。
真的就两句。
第一句,她说:“不想回家那就不用回去了。是姐姐不好,对不起他,说了不好听的话。”
第二句,她说:“叫他以后多保重身体,若他哪天不想努力了,来找我。我会学着……尽量做一个好姐姐的。”
胡柔说完,好似总算把沉甸甸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杯慢慢喝了起来。
知月还是很意外,几天不见反差这么大了,好奇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低头斟酌了一下,才道:“胡姑娘,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啊?气色这么好。”
胡柔微微偏头,拨了拨并不整齐的刘海,有点不好意思道:“只是,这几日我想通了一件事而已。”
知月见她脸颊染了一抹粉色,心下有些明白了什么,嘻嘻一笑道:“我会转告给他的。除此之外,你应该还有要告诉他的事情吧,打算什么时候?”
胡柔却摇了摇头:“虽然,我希望,这件事他能到场。但我了解他,他不会接受的。”
知月道:“说不定呢?”
胡柔稍稍一怔,旋即淡淡一笑:“在那之前,我还会再来的。不管他能不能接受。”
知月道:“哎呀,这样才对嘛。”她本想在后补充一句“相信事情总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但她没有。因为有预感,现在预感尤为强烈。那两句,怎么听,都觉得不是什么好征兆。
胡柔离开后,前脚刚走,宛尔后脚就过来了。
她看着胡柔离开的背影,脸上有几秒的失神。
知月叫了她三遍,她才回过神来,盯着她道:“看什么,难不成你也预知到了什么?”
宛尔咳了一声,道:“这,这是能说的吗?”
知月道:“怎么不能?你直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用做跟踪的事情,多省事啊。”
宛尔瞪了她一眼,老气横秋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就是太懒了,才想着不劳而获吧。”
知月有点无语,她竟然从一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小青的模样?!这嘴真真是又毒又精辟。
知月把话题岔开道:“刚才那话你都听到了?”
宛尔把手背在后面,一面低头看着地上的蚂蚁窝,一面道:“听到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把那些话直接告诉给胡四郎吗?”
青瓷杯里的茶水在知月手中晃动,隔了半晌,她漫不经心地反问:“你希望我转达吗?”
宛尔不笨,知道知月在试探她。她把头抬起来,微笑道:“随便你。我不会插手的。”
小机灵鬼。
知月看不透她,但并不影响她选择相信她,正如她相信知月,否则没理由要帮她们。
知月伸了一个懒腰,竖直的狐耳藏在发间,随着她打哈欠的动作,而微微抖动几下。
“宛尔,麻烦你跟小瞳说一声,我去调查胡柔的事情。叫她不要担心,我有分寸的。”
岂料小瞳就站在她的身后。宛尔拿眼神示意知月,随后又自顾自捂着嘴,窃窃偷笑。
“……”知月慢慢回过头,直接对上了小瞳冷冰冰的眸子,咽了一口唾沫,忽觉得有点热。
小瞳耸了耸肩,道:“你可以,不要去吗?”
知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赤瞳气得不行,特别想骂人。这女人总是这样,自说自话,自作主张,都是做完决定,才想着告诉别人,这女人,果然很可恶!
但是,她又没法子。
好比,她收留了一只小花猫,起初因为可爱才放在身边,后来发现,小花猫不仅是可爱,她离开小花猫一秒都不行,她想保护它。
想知道小花猫身上发生的一切,她身上的伤,她心里的伤,如此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
但是,小花猫喜欢到处冒险,每次出去都要弄一身伤回来,她心疼,但没法子。小花猫之所以是小花猫,正因为它有自己的想法。
待知月走后,宛尔捕捉到了赤瞳眼底那一抹失落,不由安抚:“别这么悲观,想点好的。”
“全因你这只臭鼬!”
宛尔无语了:“……”不是臭鼬是什么鬼啊?
她待要说什么的时候,对方却已经扭头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