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伯,站在在船尾慢慢划船,听见前面嬉笑声也忍不住露出一张慈善的笑容,仿佛回应知月似的,唱起了自个家乡的山歌。
随着悠扬的音乐越飘越远,花灯会渐渐进入了高潮。不光岸边,河里的热闹也少不了,皆是文人墨客,或是歌姬,或是达官贵人,乘着花船,或宴饮,或观赏,或带着音乐引岸边高声呼唤。
幸好夜姣事先准备了茶饮,虽然此番美景,饮酒甚好。但她考虑到知月不胜酒力,小瞳妹妹光是看着,也怕是对酒这种东西退避三舍,便罢了。
擦完了刀,收起,赤瞳坐在船舷一侧,将茶一饮而尽,静静地看起了河面上的景色,神色忧郁。
知月趴在船头,托起下巴,带着水珠的脚丫在虚空中悠哉悠哉地踢来踢去,在赤瞳眼里颇煞风景。
她正想说什么,知月忽而把头转了过来,趴着变成了躺着,用手臂撑起上半身来,神色慵懒中夹杂着几分温和:“小瞳,你可听说过水母娘娘?”
知月的思维比较发散,一会想到那,一会想到这,说什么也不奇怪。赤瞳兀自侧目道:“不曾。”
知月盘腿而坐,解释道:“水母娘娘是水域的神灵,是一位既善良又美丽的女神,很少有人见过她真正的样子。而且,她喜爱以音乐陶冶性情。”
夜姣知道,接着道:“花灯会上,临水上又有不少有名的歌姬放声歌唱,水母娘娘应该很快就来了。”
知月继续莞尔道:“让小瞳认识认识这位水母娘娘也是好的。毕竟,连我也都很少和她说过几句话。”
“为何?”
“小瞳若是见了便知晓了。”
赤瞳心中好奇,便不动声色地在河面上寻找她们口中的水母娘娘。却只见到湖面上一片灯火璀璨。
不知过了多久,船渐渐行驶到了一处桥底,知月让船夫在此处停一会儿,船夫便应声坐在船头歇了。
桥上行人熙熙攘攘,笑声不绝于耳,桥下却有几分静谧,岸边有两棵大柳树的缘由,不仅遮掩了一些明亮的灯火,也削弱了几分喧闹的声响。
灯火阑珊。知月将食指放在唇边,朝着赤瞳作噤声状,低声道:“小瞳,别急,你一会儿就见到了。”
赤瞳借着月色和微光得意看清了四周,比之刚才,氛围明显平静了许多,月影波光,一如一条银带,缓缓流淌,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河水有了动静,像是水花在河面上溅起涟漪,一圈一圈传到她们的船底。
“她来了。”知月轻声说完,朝河的另一边指了指。
赤瞳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隐约见到不远处的河水里有东西,瞧着轮廓很难判断出是什么,只觉像是江豚一类的鱼,行动迟缓,身上发出荧光。
那荧光不似萤火,而是淡蓝色,犹一层薄纱包裹其身上,它本身的颜色则是近乎透明的,若不是普通人,很难看到它,应该说根本看不到吧。
知月轻声道:“这儿的水母娘娘有些……别说人类了,就连许多妖鬼也很难看到水母娘娘的身影。”
这时,一道比月光还淡的白光亮起,随后,伴随着白光一点一点黯淡,水母娘娘竟化成了人形。
那人形亭亭玉立,腰身曼妙,再定睛一看,只一袭蓝白色的轻纱披在身上,发及腰间,同夜风翻动。在这秋夜里穿成这样,不禁让人顿生怜意。
谁见到这一幕不想要靠近。可知月偏偏无动于衷,就这么坐在船头远远观望,夜姣也是,赤瞳没多想这其中缘故,心想回头问一问也不迟的。
她们眼中的水母娘娘化成人形后,也只是坐在河边的台阶上。名字里虽有“娘娘”二字,却与清纯少女无异,托着腮仰望夜空,一边倾听夜风带给她的美妙歌音,一边享受这短暂美好的安宁。
无人打扰她,至少现在是。
此刻,赤瞳有些明白了,为何就连知月这么自来熟的人,也有认识一个人却没说过几句话的时候。
可不是。所谓只可远观而不亵玩焉,大抵如此吧。
只是没过多久,桥上忽然有个小孩朝桥下扔了一块石头,拽着母亲的衣裳道:“娘,那有条大鱼!”
妇人转身,朝桥下随意瞥了一眼,并没见到什么大鱼,只当儿子是看错了,便拉着儿子走开了。
就是这一块石头,赤瞳上一秒还看着那位水母娘娘,下一秒再看去时,却只有一圈一圈的涟漪和转瞬即逝的水花声。
听知月的,船夫将船转了个方向,慢慢划到上游去,这是打算回去了。方才所见像是一场幻梦一般,稍纵即逝。想来这位“娘娘”忒怕人了吧。
知月道:“怎么样?”
赤瞳回过神来:“什么怎么样?”
“见到水母娘娘,你就没有想要过去打声招呼的冲动么?”
“……没有。”
“嘴硬。”
“你不是认识她吗?你怎么不去。”
“我当然去过。”知月呷了一口杯里的茶,又道:“可惜有缘无分。她与其他水母娘娘之间的特别之处就在于,怎么说呢,她特别怕人来着。”
赤瞳道:“看出来了。”
知月叹息一声,道:“我也很想和她多说几句话,但她话少,而且总觉得不管是以何种方式向她搭话,等结束之后,心中都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内疚感。到后来,我就很少再去打搅她了。”
夜姣浅笑道:“小瞳妹妹有所不知,水母娘娘怕是第一个能让知月姐姐平白生出这种感觉的人。”
知月开玩笑道:“除非,你有一张比猪还厚的脸,一个人也能聊得不亦乐乎,而且也不怕打扰她听音乐,如此以来,你想聊什么都行。但到最后,水母娘娘一定会被你吓跑,可能再也不理你了。”
赤瞳抱着手臂道:“看来你的脸并非比得上猪脸。”
知月当即回一句:“嗯,小瞳的脸倒是能和现在的柿子比一比,看谁的皮更薄、谁的皮红得更快。”
船上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掰扯,夜姣在一旁笑而不语,只是就这么看着她们斗嘴,便觉岁月静好,趣味无穷。若是长此以往,再不会觉得无聊了。
……
不知船划了多久,一个年轻的声音忽然从河对岸飘过来。
听内容好像在叫知月。
夜姣听那声音有些耳熟,知月也应该听到了,向河对岸招手,又回头让船夫将船划到对岸去,对她们道:“是百鬼。他们应该也是来玩的。”
今夜花灯会百鬼是拉着乌锦一起来的,在知月的印象里,往年也是如此,虽然乌锦表面上说不喜欢花灯会,但也没有对百鬼强迫拉他出来作过激的反应。
听说乌锦是一只乌鸦,其实知月对他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是一只很贪财的乌鸦,在空云山上建了一座宫殿,里面皆是他收集了几百年的金银珠宝,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其实毁了宫殿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就是想借此机会讹她一笔。
至于百鬼为什么和他会走在一起,这要从知月挑战百鬼那次说起。话说两百年前,知月好容易东拼西凑,用之前给人家当酿酒师攒出来的钱开了一家酒楼,虽然一开始的生意并不景气,但她也没有放在心上,随着还散楼里推出的菜品越来越受欢迎,走进来的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然而,百鬼的下属一只鼠妖频频找上门来捣乱,让知月终于忍无可忍了,便和百鬼约架在了空云山里。两人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终于分出胜负,知月当时为了不让百鬼因为她是女子对她手下留情什么的,便特意女扮男装,后来百鬼得知此事,当场颓然。然而就在他在空云山里鬼嚎的第三天,乌锦出现了,并安慰了他几句。
自那以后,百鬼就缠上了乌锦,将他看作是自己的知己,殊不知乌锦当初只是因为他在山里太过闹腾了,才想着出来把他打发走,完全是百鬼自己误会了,但也没想着说出来再伤他的心。
百鬼生前只怕是个风流浪子,无论见到什么样的美人,只要是长得出众,且有几分气质的就总想着上前搭话,聊上一两句,虽然表现的如此不正经,但这么多年来也仅仅请客吃一顿晚饭而已,哪怕之后被美人讨厌或是嫌弃,他也不会放在心上,总是有几分世家公子哥的影子在身上。
这边乌锦站在一个卖首饰的摊子前,手里正拿着一支红梅金钗把玩,还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回过神来就见到一旁的百鬼早已不在身边,四下扫了一眼,便见他站在河岸边向谁招手。
百鬼一展折扇,微笑道:“船上如此美景,真是令在下叹为观止啊!毕竟几位姑娘的美貌可是丝毫不输给京城里的那些士族小姐,若是没有什么妖怪之分,再排个名次,你们几个必然可进前五。”
知月并未上岸来,此时已经穿好了鞋子,站在船头上,一手掐腰笑道:“美人不美人的这次就先不夸了。我说百鬼,你这次又是用了什么借口把乌锦拉来的呀?看样子他好像不太开心呢。”
百鬼还未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身后就有人踢了他一脚。乌锦愤然道:“真是,一转眼就不见你鬼影了,你再这么不声不吭,我下次就不跟你下来了。你就这么喜欢和知月这女人说话?!”
百鬼用头发丝想也知道是谁踢他,一拍扇子回过头来道:“老乌,你怎么跟个女人似的,我和知月只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样。”
乌锦愣了一愣,大概是头回听到百鬼用这话来说他,目光一沉,低声赌气一般道:“见色忘友!”
百鬼见他转身就走,一个头两个大,心想还是回头哄哄吧,回头又道:“我们先别管老乌。知月,我有件事想和你说说,可否给我一点时间?”
知月原本漫不经心的,这时眉目微敛:“何事不能在这说?”
百鬼看向她身后,夜姣正揉捏钟淇的脸颊,很是宠爱,另一边,赤瞳低头不语,很认真地在船舷上磨一把刀。几人除了知月都没搭理他。
他终是叹息一声,耸了耸肩道:“我还是改天来找你罢。对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还没有好好向你道谢,你们吃晚饭了吗?我来请客,记着有家食肆的羊肉汤特别好喝……如果是其他特别贵的我请不起了,今天身上带的钱我以为够用的,唉,没想到老乌又要买这么多金银珠宝……”
“行啊。”知月没有多说什么,回头道:“你们谁肚子饿么?有人请客,还有免费的羊肉汤喝。”
百鬼见状咽了咽口水
出门之前,夜姣和钟淇,也包括赤瞳都已经在还散楼吃过了,知月自己也在来时的街上买了不少小吃,并不觉得饿,但有人请客她当然不能错过。
夜姣礼貌地摇摇头,一言不发,再看赤瞳,她毫不犹豫地把手举了起来,道:“我。肚子饿了。”
知月见状不由得冷汗,心说她饿便说饿,举手做什么?难不成是怕她的声音太小,没人会注意?
“小夜,那我们先走了,你和小狐狸也早些回去吧,毕竟你这样出来我怕有人对你们图谋不轨。”知月如实说道,一想到花孔雀对小夜做的过分事,她就放心不下,毕竟敌暗我明,不得不防。
夜姣宽慰道:“知月姐姐不用担心。若真有事,躲是躲不过去的,姐姐以前不是说过这么一句话么,与其无缘无故的担惊受怕,倒不如用拳头直面敌人。有时候主动往往比被动更能让人重拾勇气和信心,不为外界影响。”
知月的嘴角抽了抽,偏头问道:“小夜确定这句话是我说的么?怎么听起来有点年少轻狂的感觉。”
夜姣点头,以为是她一时记不得了,便补充一句道:“其实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说的了,可你当时说的大概是这个意思。”她觉得这句挺好的啊。
知月却有些不自在,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这种幼稚的话来,但自己精神不正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过的话哪里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