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吴荣舟的询问,孟昭不由在心中思索,这一县的户房主要是负责土地户口赋税徭役,而自己与他们之间唯一存在的交集,便是当下的税收问题了。
作坊每月交的税是由里正负责,可她也会时常查阅账目,并没有问题,铺子里的税收是她自己在交,可她一向遵纪守法,账目也记得清晰明白,并没有任何偷税漏税的情况。
再就是这摊位,因为大多都是流动摊贩,所以县衙并未征税,只需交租金就行,码头上的其他摊位都是如此,又有什么缘由偏偏针对她。
孟昭轻轻摇了摇头,“我一普通商户,与衙门中人甚少有交集,被这般针对,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吴荣舟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户房主事虽说也没有官身,但却是隶属朝廷的胥吏,即便是县令也没法任意处置,而他只是个衙役,若是做错了什么事,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将他换了。
“我人微言轻,也没帮上什么忙。”吴荣舟低声叹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沮丧。
孟昭赶忙说道:“这种时候,你还肯帮我打听消息,已经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我之前在码头摆摊,没少受张大娘的照顾,刚巧,我这儿昨日卤了几只兔子,知道张大娘爱吃,我给她装上一只,劳烦你帮我带回去可好。”
孟昭语调轻扬,声音甜美,说出来的话让人不好拒绝,吴荣舟听到这话,脸色微微泛红,“好,那我就代我娘,多谢孟娘子了。”
晚上到了家,孟昭还一直想着这个事,想找个人探讨一下吧,两个孩子年龄太小,顾氏听了只怕除了着急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孟昭便等沈青和回来,想着跟他说上一说,看看能不能找到原因。
谁知孟昭刚一提起户房的主事,沈青和就变了脸色,捕捉到他的变化,孟昭当即问道:“怎么,二弟有什么发现?”
沈青和踌躇片刻,脸上满是愧疚之色,缓缓低下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地说道:“此事,是我们沈家连累了嫂嫂。”
孟昭有些好奇,“这是什么意思?”
沈青和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孟昭,“嫂嫂,你还记得大婚当日,大哥被差役强行带走那天么?”
这话一出,孟昭顿时低下头,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额边的发丝,她怎么能不记得,自她过来这段时间,很少提及这件事,因为原主做的属实有些不太合适。
当初原主在县里偶然见过沈青安一面,当即被他出色的样貌所吸引,暗暗发誓一定要嫁给他。
为达目的,原主去了沈家村的后山,佯装受伤,引得沈青安去救她,可当沈青安把她背下山,她又说沈青安在山里轻薄于她,孟父孟母因宠溺女儿,便气势汹汹地前往沈家施压,让沈青安答应娶原主。
当时沈父离世还不满一年,沈家正处于悲痛之中,便以家中余钱不多,又在孝期为由想要协商延后婚期,等攒些银子出了孝期再说,可原主才不管这些,一刻也不想等,逼着沈家不得已在孝期内成了婚,丢尽了脸面。
虽说算计成亲这事儿不是她干的,但她既然花了原主钱,接了原主的身子与爹娘,这锅她不想背也得背了,于是跳过大婚的事,直接切入正题,
“二弟的意思是说,此事与你大哥的服役有关?”
当时因着沈青和念书,家中的经济状况每况愈下,沈父为了赚钱,跟着人家去跑船,谁知遭遇了意外,客死他乡,幸亏同行的人愿意帮忙把尸身带回了家,这才让沈父入土为安。
沈家自是千恩万谢,给了不少钱,可家中的情况就更加入不敷出了,连沈父的丧事,都是村子里的人帮衬着才办完的。
谁知沈父去世不久,沈青安就出现在了新一批的戍边名单上,按理说,朝廷征收徭戍,也是有规定的。
沈父已死,沈青和年幼,沈家就沈青安一个壮年男子,不符合征收标准,但名单上就是有他的名字,为了不去戍边,沈青安便卖了地掏钱划了名字,谁知大婚当日,还是被人强行带走了。
“当日大哥被带走的时候不甘心,想把疏通关系的银子要回来,却被人打的浑身是伤,若非如此,大哥身体强健,又怎会早早地离世。”青和说到此处,声音微微颤抖。
缓了缓情绪继续说道:“这些时间,我一直都在暗中留意消息,想知道此事是谁做的,没想到这人竟主动跳了出来。”
听闻此言,孟昭心中微微一惊,脑海中思绪万千。
她之前没想起这事,一是因为她刻意想要遗忘原身之前发生的事,二是她看过原书,知道这事的幕后主使其实官阶更高一些,乃是当时的县令,而如今已然升迁成为郡守。
这是沈青和现如今怎么都对付不了的人,孟昭思虑后决定还是暂时不将这个真相告诉他,以免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莽撞之事,反而给她和沈家带来更大的灾祸。
孟昭好奇,“那这人怎么自己跳出来了,就不怕咱们去县衙告他么?”
沈青和冷冷地笑了一声,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与无奈,“嫂嫂,你去县衙办事的时候,可曾留意到衙门门口都有些什么东西么?”
她每次前往衙门,都是有事要办,很少在门口停留,犹豫说道:“我记得有石狮子,还有鸣冤鼓。”
沈青和微微点了点头,“嫂嫂所言不错,不过这鸣冤鼓旁边还有两个石碑,一个是诬告,罪加三等,另一个上是越诉,鞭笞五十。”
“虽说花钱免徭戍是许多地方约定俗成的一件事,但依旧是违反律法的行为,一但上告,状告者也会被依法处置,即便像咱们家一样,大哥已经亡故,但民告官属于越诉,按照律例,越诉者需先承受鞭笞五十再上堂,若是身子不好的人,恐怕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孟昭听闻此言,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悲哀,在这封建礼教森严、等级制度分明的古代社会,想要为自己、为家人求一个公道,竟然是如此的艰难。
沈青和看着孟昭落寞的神情,心中的愧疚之感愈发浓烈,“只是没想到,隔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还能因为这事影响到嫂嫂,终究是我们沈家对不住嫂嫂。”
孟昭微微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豁达,轻声安慰道:“没事,二弟,你不必太过自责,不妨换个方向去思考这件事情,如今他们这般作为,充其量不过是担忧娘在见到县令后会直接当面告状,所以才使出这样的手段,将咱们赶出码头。”
“其实仔细想想,码头那边收益低,远没有铺子赚钱,况且等运河结冰,咱们就算想卖都卖不了,现如今把铺子的生意做好,想办法腾出人手,多开分店,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