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种考虑,我可以接受。不过,清理私人性质的合作社这个事,政府总是要做的,对吧?”
齐秋云看着李怀节认真地在听,这才平缓了下情绪,继续问道:“那么问题来了,这么大的政务工程,政府肯定是要开会的。
这个会什么时候开?换句话说,保密的截止期限是什么?”
“等底下乡镇的领导轮换之后,立即开会布置清退私人合作社的行动。”李怀节回答的速度很快,“之所以要把各个乡镇领导轮岗,就是要斩断他们和合作社之间隐藏着的利益链条。”
在听到李怀节这样的回答之后,齐秋云的情绪稍稍平息了一点,她强调道:“怀节书记,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眉山市委的第一副书记,这种大事你们连我都瞒着,是不是不合适?
尤其是后面的布置,更是牵扯到市政府的工作安排,市委撇开我这个市长独自决定,是不是有点欠考虑?”
李怀节没有退缩,他严肃地说道:“秋云市长,请您结合目前的实际情况来做综合判断。我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比较中肯。
时不我待啊,秋云市长!
马上就要到元旦了,眉山市就要正式挂牌。
都说新年新气象!
我们眉山市既是新的一年,又是全新的起点。请问,我们拿出什么样的新动作来向省委交代?
机不可失啊,秋云市长!
不趁着这个绝好的机会,写好我们事业的开篇蓝图,我们对眉山人民是交代不过去的!
所以,您问我,合适不合适,是不是有欠考虑。
我的回答是,在当下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面前,市委这么做是合适的!也是有过充分考虑的!”
面对李怀节斩钉截铁的回答,齐秋云感觉自己很受委屈。但她的意志和理智都在牢牢地控制着她的感情。
她不禁在心里自嘲:权力,不就是这样吗?所谓的民主集中制,该民主的时候民主,现在是到了该集中的时候。
齐秋云借着给李怀节添水的举动,稍稍缓和了下情绪,继续问道:“怀节书记,你刚刚说这是第一个计划。
第二个计划是什么?”
李怀节对齐秋云的控制情绪的能力很钦佩,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这说明,齐秋云的内心是很强大的。
每一个能驾驭自己情绪的人,内心都是很强大的!
“谢谢!”为了避免伸手接水杯时和齐秋云的手有接触,李怀节起身,半躬着身子,摊开了手掌接过了这杯水。
放好水杯,李怀节说道:“第二个计划,就是彻底清退掉乡镇的编外人员。
我们对省委的官方理由是,编外人员的素质参差不齐,对我们公务员队伍的风气影响很大,也很坏。
实际上,是为了减少大笔的财政支出。
我每一个乡镇的临编人员都统计了一下,人数最少的乡,也有179名临编人员;经济大镇、人口大镇就更不说了,基本上都已经接近300名了。
而这些临编人员的身份,只要稍微捋一捋您就能发现,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当地乡镇干部的亲属;或者是在当地有办法的人。
这就形成了一个很坏的局面,权力制衡的基础正在被严重腐坏。
这种现象如果不加以遏制,任其蔓延的结果就是,民意被他们这些临编人员代表了。”
真不是李怀节说得危言耸听。
事实上,乡镇的民主风气正在快速消失,地方上的地痞流氓横行霸道已经很久了,局面乱得很。
齐秋云看着面带忧色的李怀节,对他描述的后果没有什么很直观的认识,触动不大。
相反,她突然对这两个计划的发起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很明显,这两个计划全都是吃力不讨好,干的还全都是得罪人的事。
那么,从这一点上来说看,提出这两个计划的人,要么是想要在政治上有所建树,对政治声誉有所求;
要么就是纯粹的悲天悯人,心怀老百姓的理想主义建设者。
那么,这两个计划是李怀节做的吗?
齐秋云不认为,自己问李怀节这个问题会很冒昧。相反,这样问他的话,还能拉近双方的距离。
“怀节书记,告诉我,这两个计划其实和刘书记无关,都是你搞出来的,对吧?”
李怀节坐直了身体,郑重地点头说道:“秋云市长!您知道的,以连山书记的政治水平,做事的手法不可能这么粗糙,拟定的计划也不可能这么粗陋。
是的,这两个计划全都是我的主张。请您支持我!”
齐秋云想到过李怀节不会否认,但她没有想到,李怀节会这么爽快地承认下来,并且还要求她支持。
“为什么?我是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齐秋云捋了一下额前散乱的刘海,“以我们的年龄和地位,目前在政治声誉上并没有这么强烈的要求。
而且很明显,你做的这两件事,每一件事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李怀节这次轻轻地往后靠了靠,仿佛是在躲避齐秋云探究的目光。
他转过脸去,看向墙角的那一盆夏威夷竹,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时代变了啊!
秋云市长,时代真的变了!
科学技术的日新月异,网络信息的暴力冲刷,人们从基础认知到是非观念,都产生了重要的根本性的变化。
可以这么说,现在是我们中华民族全体失重的时代!
当我们无法用传统的道德来衡量事实上的对错时,我们无处安放我们的焦虑。
在这样一个物欲肆虐、道德失格的时代,是需要我们共产党人主动站出来,为老百姓发一两声怒吼,为普通人做一两件实事的。
哪怕是能让这些人对政府生出些许的敬意,都是我最好的收获。”
齐秋云虽然是个女性,但她并不感性。对李怀节的这种政治倾诉,她虽然不认为这是在煽情,但也不会就此对李怀节心生敬意。
这时她最大的感受就是,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还没有被体制毒打过的理想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