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连江激起千层惊涛骇浪,江船独钓的蓑笠翁捋着胡子,看着踏浪而来的少年,笑的意味深长。“这么快就到老夫这里报道,衍明少使,您刚下山,这往后这路还长着,别想不开啊!”
“哈哈哈哈!您没听说过,人不轻狂枉少年~”子凤偏头吐掉嘴中斜叼着的无名野草,语调一如既往地吊儿郎当。
蓑笠翁猛拉一下钓竿,一尾五六斤的肥美鲈鱼上了勾,他一面娴熟把鱼往篓子里装,一面随口说道:“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少使可明白其中真意?”
“呵!您这可是真难为我了,我在峯天渊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什么诗啊、词啊的,我听着都头疼!我来只想来问一句,我的活儿,您接还是不接?”子凤直截了当地说了句。
“呵!接不住!”
“接不住还是不敢接?”子凤蹲身饶有兴致平视着蓑笠翁,“晚辈想请教,这出没风波里是为了什么呀?打鱼的没鱼吃,还要卖命,您老人家真会甘心?!”
“呵呵,衍明少使,知足者长乐,你莫枉费唇舌了!”蓑笠翁说完,又把吊钩重新扔回了江里,再不理会子凤了。
子凤见他再不说话,起身叹气道:“师叔派人来劝我的时候说:人呐,一辈子是很漫长,但关键处就那么几步。时机等你,你抓不住,到头来能怨谁呀?呵呵,师叔他老人家说的很对,只可惜他手底下的蠢货太多。所以即便他占尽优势,还是被后来者居上了。既然你想继续在这儿飘,那我也管不着。想通了给我带信,回见了您!”子凤说完,飞身下了小船,他像雨中的飞鸟,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数日后,子凤收到了一张地图,他独自离开瑨阳前往清风阁。
某天傍晚,丑奴儿打外面回来,向赵恒月汇报近日江湖发生的大事,提及清风阁魔君在巡查腹地途中遇袭。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萧玉在赵恒月房中诊脉,听闻此事,颇有些惊讶地追问道:“魔君可受伤了?”
丑奴儿点一下头,客观陈述道:“那刺客当真胆大包天、非同小可!虽然任务失败了,但整个江湖为之震惊。魔君发雷霆之怒,命清风阁不遗余力搜捕刺客同党,宁愿错杀一万也绝不放过一个!”
这样的江湖事,萧玉从小到大都在听,她也没往心里去。隔了几天,她早把这事忘了,她刚从自己娘亲房里出来,准备到院中透透气,忽然朱雀疾步入内,一把将她拉出了屋。
“你个疯丫头,你干嘛呀你!”萧玉刚想发火,朱雀间不容发掏出个细小铜管塞进她手里,眼神慌张并压低声音在萧玉耳边急切道:“那个乡野蛮子真不见了!”
萧玉闻言,麻利从铜管取出细细丝薄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圣姑驭下不严,恐获其罪!”
萧玉愣怔片刻,强自镇定问道:“这是谁给你的?送信者人呢?”
“我不知道,昨天我去山城办事,有人放我枕头底下的!今早回来,我马不停蹄去南囿,那里的掌侍尽无一人知晓那个蛮子的去向,甚至连他什么时候走了的都不知道,只说好久也没看见了!”
“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他们个个都是睁眼瞎吗?”萧玉气恼不已。
“不过一个替您喂宠物的杂役,谁会去关心他的死活?更何况那个乡野蛮子一向没规没矩……”
朱雀话还没说完了,萧玉将铜管拍在她身上,径直往门外去。
“小郡主、小郡主,您等等我啊……”朱雀一路追出了门,萧玉夺了玄武的马鞭,翻身上马往南囿去。
她跟朱雀冲进柴房,看着满屋横七竖八、塌陷散落一地的柴火,萧玉眼中露出少有的焦急落寞。她跟朱雀巡查一圈,想看看子凤走时是否留下了什么东西,可是找了半天,子凤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像他从不曾来过这里一样。
与此同时,子凤已在水牢被陈罹昧连续严刑拷打了十数日。
“啧、啧、啧,真是一条硬汉!我能想到的酷刑全用尽了,尽还问不出阁下半句老实话!不过,纵然你是金身,到此也算全废了!可惜、可惜、可惜了!”陈罹昧不无唏嘘地说。
“呵!黔驴技穷!”子凤吊着最后一口气,轻蔑冷笑一声。
陈罹昧瞬间被激怒了,他抬手捏住子凤下巴,邪魅阴狠道:“现在在我的地盘儿,谁是驴,心里没点儿数吗?你放心,看在大家都是从峯天渊出来的份,哥哥我一定叫你物尽其用、丁点儿都不会浪费!来人,把他抬下去给新进医女练手!”
“是!”门外候着的侍卫三两下就将子凤放上担架,抬了出去。
“……!!这一滩的烂肉,还怎么练手?”新进医女那边的掌事姑姑死活不接,侍卫只好又送去下一个地方。如此转了好几手,各司医女对这样一具躯体都很嫌弃,侍卫长只得灰溜溜向陈罹昧复命。
“那人实在被拷打过甚,躯体不能用了,做菌体培植皿怕都勉强……”
“死了吗?”陈罹昧不以为然地问。
“还没?”
“呵!看来兵家这些人,果然个个体格强健、不同凡人。那就直接抬去特属好了,这人还没断气,脏器总该还有用吧!”
“这……”侍卫长本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一见陈罹昧的脸色,只得赶紧识趣退下。很快特属遣人来报,说水牢刚刚抬过去的重犯好似与主人所要的血型也匹配,但由于伤势过重,还没办法进一步试验。
“靠!老天爷赏他这么大个脸么?”陈罹昧一拳砸在桌子上,莫名其妙就发了火。原来苏玉有言在先,只要是血型匹配的,都不能擅自处决,必须要等到脏器适配的结果出来才能当医用垃圾处理。陈罹昧正想命人再去把子凤抬回水牢,忽听得外面一阵嘈杂声,一位气质高贵的华服女子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硬闯了进来。陈罹昧的手下刚想拔剑迎上,陈罹昧先他一步出去了。
“呵!秦箐姑姑,原来是您啊,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也好亲自来迎啊!”陈罹昧刚刚还黑云压顶的面色,一见来人,立刻和煦明媚如三月暖阳。
“听说你这又有一具药人血型匹配,上面让我带去重阳宫进行下一步验查。这是交接的文书,你签核一下!”那女人十足冰冷,口气更是不容拒绝。
虽是例行公事,但是陈罹昧心下奇怪,这才多大时辰的功夫,怎么重阳宫那边就如此迅捷派了人来。他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迟疑道:“倒不是什么药人,而是一名重犯。刑司那边拷问过重,若并不适配,姑姑岂不是要白跑一趟?要不然……”
“主人要的急!”不等陈罹昧说完,女子果断打断了他。
“那好吧!”陈罹昧不动声色,麻利就把交接文书签好了。等人一走,他当下派了心腹前往重阳宫秘查。没过几天,心腹带回确凿消息,说抬去的人,重阳宫那边尚未适配,就报了不合格。然后接手的,便名正言顺不再是素女姑姑那帮人了。
当天晚上,陈罹昧借着巡查七十二司之名,到帝都皇城之下的隐秘囚室,见了一个早该死了的人。
“呵,罹昧,五年了,你才来看哥一次,可真够兄弟!”那人常年不见阳光,白的发亮,他的躯干似不能动弹,全身上下插满了各色软管,他好似就是依靠这些管子输送的液体才得以活命的。
“哥!”一向冷血如魔鬼的陈罹昧,声音尽哽了,“不是我狠心,是一旦有人知道你还活着,那些追随我们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你早该听我的,把我了结了!我这副样子,活着不如死,还白白拖累你,何苦来哉?”那人艰难地说。
“哥,不要说丧气话。大仇未报,咱们谁都不能死!他们现在已能替人更换脏器了,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为你更换一具新躯体。这么多年,我忍辱负重、听凭差遣,不就是盼着那一天早点到来?元君他老人家向来自诩算无遗策,可以我看,他终于也有失算的时候!”
听了这话,黑暗中的咳嗽声剧烈起来,“罹昧啊!咱们只管报仇,你千万不能卷进教内的纷争中去。你是祖宗江山,唯一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