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越看越来气，忍不住说：“苏先生这是打算等死了。”
“等死？”他笑的有点凄凉，“我会死吗？谁要杀我？”
“那可不好说，”我耸耸肩，“我看苏先生的做为，是没打算给自己留后路。”
“我能有什么后路可走，”他摆弄着手指，“我是一个医师，我这辈子只想做医师，但总是身不由己，做了不想做的事。我不希望哪天我回头看的时候，发现我害的人比救的人还多。”
他这话说的颇为心酸，我看着他失神的表情，一句话没怎么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让我帮你。”
他猛的转过头，我继续说：“我愿意帮你，你不必把自己逼到绝路上。”
他莫名其妙的笑了，不知道是在笑我的天真愚蠢还是他自己的，摇摇头没说话。我又说：“你别笑话我，我是说真的，你不想害人，但我也不希望我回头看的时候，发现我踩着别人的血和命一路走过来。你希望我踩着你的命，欠着你的恩情内疚一辈子吗？”
“不是……”他笑的更奇怪了，眉头皱着，但笑容却止不住，“没在笑话你，只是我有个朋友也这么给我说过，我甚至还没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就说他愿意帮我。”
“所以你肯定是有后路的，”我继续劝他，“至少你还有朋友，有人愿意帮你，还有金善女士。”
身后别墅的门打开了，金善端着一盘团子微笑着走过来，放到桌子上，摸了摸苏金木的头：“慢慢吃。”
“好，”苏金木抬头看她，尽力挤出一个笑，“谢谢妈。”
金善点头笑笑，也招呼我尝尝，我伸手拿了个团子，内馅里有一些粗糙的没熟透的红豆粒，而且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咸味，但我还是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好好吃，是您自己做的豆馅吗？”
“对啊，”她笑眯眯的说，“喜欢吃就多吃点，我再去做点咸蛋口味的。”说着又哼着歌回了厨房。
我和金善说话的时候，苏金木依旧很担心的看着我们，一副随时要站起来拉架的姿势，直到金善回了厨房才放松下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向小姐说话，我母亲就不会发病，”苏金木说，“听一下你说话的方式，感觉也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或许是金女士病情在慢慢好转，只是苏先生每天都和她见面，一些细小的变化日积月累很难察觉。”我试图宽慰他。
“向小姐真会安慰人，”苏金木笑笑，又说，“这栋别墅，是我十年前买的，离总督所很近，我和母亲两个人住正好，还有个小花园，她平时种种花草，也对她的精神状况有帮助。那个时候我做好了一切打算，真的以为可以陪她在这里住一辈子。”
“……不行吗？”我听出来有些不对劲，“我看金女士在这里住的挺好的。”
“没必要了，”他笑笑，“祁总督上周告诉我，医师所找到了对我母亲病情有用的新方法，让我和她一起搬到总督所去住，已经给我们安排了比这个面积大五倍不止的住所，所以，没必要了，这栋房子下周就会委托中介出售。”
我越听越奇怪：“苏先生才是医师所的首席吧？如果真的有治疗方法，还用祁落去请你吗？”
苏金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向小姐如果再乱说话的话，下场会比我还惨哦。”
我听着脊背发凉，祁落这么多年了，手段依旧是这么狠，哪怕是苏金木跟了他那么多年，也是说下手就下手了。
“就因为你告诉了我这件事？”我还是忍不住问，“祁落有那么快吗？”
“他倒是没那么快，”苏金木呵呵了一声，“只是我的工作有时候总会出错，这次犯了个大错罢了。”
他很明显的不想和我多说什么原因，我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从目前他说的信息来看，他的处境真的不太好，没准哪天就会就会突然失踪，或者像我父母一样离奇死掉。虽然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让祁落对他起疑，但如果孟一晨的事也被祁落知道了，苏金木估计就更难过了。
他转头看着在厨房里忙活的金善，又开口：“向小姐想帮我？”
“想。”
“向小姐是觉得自己的能力能和总督抗衡？”
我摇摇头，说：“但这个和我想帮你无关。我知道我没那个能力，但是只要我努力做些事，一定比什么都不做强。”
“向小姐不想想自己的家人吗？吴先生，你哥哥，听说最近你还新交了个男朋友呢。”
我皱眉，他怎么知道我和何悠然的事？这件事除了家人我根本就没告诉过别人，也嘱咐了他们不要外传。
大概是我的表情有些明显，苏金木笑笑：“是烟雨山那个男孩子吧？当时看他就非常喜欢你，以他的性格，肯定会追你的。”
“苏先生像是很了解他，”我盯住他的表情，“而且好像还很在意他的安危。”
他摊手：“向小姐，我是医师，在意别人的安危是我的本职工作。”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提起何悠然，他们两个明明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既然他提了就一定有原因，或许就像他告诉我孟一晨的事一样，有难言之隐？
“既然苏先生是医师，如果他们会因此而受伤，我相信首席医师肯定会不遗余力的救我们吧，就像当年他救我哥哥那样。”我微笑。
他听了我的话一愣，无奈的笑了：“向小姐还真是善良又热情啊。”
“我姑且就把这句话当作是苏先生答应了，虽然我能力不到，但我一定会尽力一试的。”
“向小姐这么说了，我再不配合岂不是显得很没情商，”他到底算是答应了，“恭敬不如从命。”
“好。”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虽然并不完美，但好歹解决了一些疑问，回去以后和吴叔叔聊一聊，肯定能更清楚。我刚想准备走，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还有一件事想问问苏先生。”
“您说。”
我看着他的眼睛，不想放过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苏先生认识一个叫何元的人吗？”
他的反应没我想象中的还大，只是说：“愿望的愿吗？认识。但是向小姐回去问问吴先生，他能给你说的更详细。”
“不是，是一元两元的元。”我说。
他的表情从略微惊讶变成疑惑，那疑惑看起来不像是假的：“不认识。但是……好像是位灵士？”
我有点失望，但看他的表情也不像是假的，就算他真的假装不认识，也没法再问些什么了。只能说：“没事，我就随便问问。今天也算是碰巧遇到了金女士，看来明天不用再去总督所麻烦您了。”
他也站起身：“如果向小姐明天有别的安排，那就期待下次您来总督所指导了。”
“您客气了，”我与他握了握手，“晚安。”
“向小姐也晚安。”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往老师家的方向走了几十米，再回头的时候，还能看到花园里那盏昏暗的灯。金善好像又出来了，还端着什么东西，我听到她说了几句什么，苏金木揽着她的肩，最后他们一起回了屋子。黑夜的笼罩下那栋小小的别墅显得很渺小，好像我再往前走几步，它就会被黑暗吞噬了一样。
我回到老师家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不出所料挨了一顿批，尤其是我老实承认我去了苏金木家以后，老师明显更生气了，连着拍了好几下书桌，把在一旁睡觉的兰竹都给拍醒了：“我怎么跟你说的？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不听是吧？”
“我错了，”我老老实实的站在书桌前面道歉，努力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老师我真错了，您别生气。”
“错了然后下次也没打算改是吧？”
“没有没有，”我赶紧摇头，一边心想你怎么知道的，赶紧继续解释，“其实我去苏金木家纯属巧合，我刚刚去买饼的时候……”
我把前因后果给老师解释了一下，但是没说我和苏金木聊天的内容。老师的表情缓和了些：“金善？她怎么从家里出来的？”
“老师您认识她？”
“不算认识，但是都住在首都，还离得那么近，偶尔回去给她送点东西聊聊天，”老师说，“不过没你运气那么好，聊不到五分钟她就会发病。”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运气那么好，”我小声嘟囔，“老师，她发病是什么样？和孟一晨差不多吗？”
老师摇摇头：“不一样，她发病了会一直尖叫，如果没人管，直到嗓子哑了都不会停的，会一直叫到自己缺氧了昏过去。”
金善温柔的话和面庞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听起来很难受。”
“她也是命苦，就因为和苏家扯上了关系，一辈子都被毁了，”老师摇摇头，“当年她爸把她嫁给苏家，原本是想沾点家族的光，毕竟苏家人多，总督所多少也得给面子。没想到结婚没多久她爸爸就因病去世了，苏家的人就开始变着法的欺负她。她刚生下苏金木那会还好点，还来总督所参加医师考试，但是没过多久就疯了，后来是祁总督去苏家把她捞出来的，还被讹了一大笔钱。”
苏家我也听说过一些传闻，一句话总结就是人多素质少，这么多年除了苏金木一个正常人都没有，但是我也没想到他们连总督都敢讹：“挺厉害的，也不怕祁落以后就不给他们面子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更何况是祁总督先有求于人。”老师说，“那你没见到苏金木？”
我权衡了一下，老师和苏金木是同事，说瞎话迟早会被戳破，干脆承认了：“见到了，就聊了一小会就回来了。”
老师透过眼镜看了我一眼，我被看的有点有点心虚，果然她说：“跟不跟我说无所谓，看你回去怎么应付吴言。”
“我们聊的挺多的，”我赶紧老实交代，“基本上就是关于孟一晨的事，他算是承认了，但是祁落的确不知道这事。”
老师皱着眉头：“他说的话能全信吗？”
“不知道，但是他说的话的确是能验证我们之前推测的那个可能性，那个祁落不是蠢蛋的唯一可能性。”
老师“啧”了一声：“净跟你哥学的好话，”不过还是同意我说的，“既然这样你就回去先和吴言说说，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事，但他肯定比我更急。等你们聊完了再把结果告诉我一声就行。”
“好，”我松了口气，看来老师应该是不生气了，“老师您不生气啦？”
老师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没说话，我一看就知道没问题了，半是撒娇半是讨好的凑过去：“老师您现在不生气了，待会可不能再提这事了啊。”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是你自己不爱惜你自己的命，也就只有我这吴言肯放你偶尔来几次，你要是在我这出事了，你让我怎么跟他交代，”老师哼了一声，“明天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这，中午我亲自送你去机场。”
“好好好，我以后肯定好好表现，”我一口答应，“老师您也别太想我，我下个月再来看您。”
“我看你是想太多。”老师哼了一声，我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好，老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翻抽屉，说：“吴言那里是不是没有几张你爸妈的照片。”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说：“没有几张。主要是大多数照片都有祁落，有祁落的照片吴叔叔都不知道弄哪去了。”
“我猜也是，”老师说着拿了两张照片出来递给我，“给，送给你和你哥一人一张。”
我接过那两张照片，照片上是几个我很熟悉的身影：父母和吴叔叔夫妻，还有祁落，他们看上去都很年轻，应该是父母刚结婚的时候，因为已经能看出妈妈的小腹有些微微隆起，所有人都在恣意的笑着，老师站在中间，手里捧着个蛋糕，背景是花园旁的庭院。
“这是有一次他们来给我过生日拍的，”老师看着那张照片，声音带了些悲伤，“本来这张照片一直放在我的桌子上，我本来想等吴……等你长大了，再换一张新的，没想到就没机会了，你父母去世以后，我就把它收了起来，现在送给你和你哥吧。”
我接过那张照片，还是没忍住碰了碰照片上的父母，我知道这个动作很奇怪，但是就是忍不住。
“……这张照片我从来没见过。”我没话找话。
“你父母真的是很好的人，”老师的目光和我一起，温柔地落在那张照片上，“他们帮了很多人，救了很多人，你和小阳的善良，几乎和他们的一模一样。”
我看着父母的笑容，心里的想法一个不小心从嘴边冒了出来：“可是善良也没能帮他们活命。”
我愣愣的看着照片，直到老师伸手揽住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多难看，大概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他们善良是因为他们天生如此，但绝不是他们去世的罪魁祸首，”老师温柔地安慰我，“之前我是不相信吴言说的有关祁落的话的，但是这次这件事着实可疑，不查不行了。所以我想着给你一张照片鼓励鼓励你，本来是想找一张没有祁落的，但是实在是找不到，只能选这张了。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祁落到底和你父母的死有多少关系，但是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真相，你父母都是很好的人，他们值得一个真相。”
我看着那张照片，对我举足轻重的人几乎都在上面了。我不知道到底上一辈有什么恩怨纠葛，但是到这里为止了，我会尽力让那些事不要再牵连到我们，更不要伤害到无辜的人。
“……老师，”我小声说，“再多给我讲讲我父母的事吧。”
老师回去睡觉的时候，已经都快午夜了。我也回了房，却坐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看着那张照片，看着上面妈妈那张和我几乎一样的脸，又想了很久。我看了看时间，今天哥哥不做直播，便给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响了好几声电话才被接起，但电话那边却很嘈杂：“小妹啊。”
“还在外面玩呢？”我说。
“玩个屁，我在忙着呢，”他抱怨着，“啥事啊，你不是明天就要回来了吗？”
“明天的飞机。怎么，给你打个电话都不行？”
“谁说不行的，随时欢迎，”他笑嘻嘻的，“就知道你想我了，有没有给我买好吃的啊？”
“买了，已经寄回去了，”我说，“老师还送了你一件礼物，我明天带回去。”
“张老师送的？什么好东西，是不是好吃的？”他一听就兴奋起来，“但是我明天不在啊，我得下周才能回去呢。”
“你上哪去了？”
“出差啊，洛城那边又又又挖出来个墓，是汉朝时候的，总督所说有可能挖出来和咱们相关的东西，吴叔就派我过来跟着了，”他抱怨了一大堆，“这个点了还在加班呢。”
“考古？正好我昨天看了个跟盗墓有关的鬼故事，就是从前有三个盗墓贼……”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妹你停下你别说了！！”哥哥被吓了一跳，赶紧试图用大喊大叫盖过我的声音，“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我在这边笑了好一会，心情也好了很多，哥哥那边的背景音安静了两秒，有几个人小声问了句：“向先生没事吧？”
“没事没事……哈哈哈，”哥哥尴尬的笑，又对我说，“不过明天吴叔那个点不一定在家啊，你要不自己坐地铁回来吧，或者打个车。”
“没事，明天何悠然去接我，我刚就是想问你，你把车钥匙放哪了，我让他明天去拿。”
“他？他开车安全吗？”哥哥明显不大乐意。
“你哪那么多废话。”我无语，灵士开车没有不安全的。
“行吧行吧，车钥匙我放玄关柜子上了，不过他得让吴叔帮他开门。”
“再说吧，”我随口答应了一句，“那吃的和你的礼物我先帮你收着了，等你回来再给你，”
“没问题，”哥哥说，“等我下周回去请你吃饭！”
“早点休息吧，”我笑，“晚安。”
挂断了哥哥的电话，我又给何悠然发了信息，让他明天看看时间，可以的话就去拿钥匙，实在不行我就打车回去，他这个点应该已经睡了。我放下手机，又就着微弱的月光看了那张照片很久，直到眼皮变得越来越沉，直到掉进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