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为他只是过来找我玩一两天，但看起来他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晚上我们回了老师家，随便开了个电影看，我还没问一句他什么时候回去，他就一脸不高兴：“晚晚怎么赶我走。”
“没有赶你走，但你不是有事吗？”我无奈的说，“你不是要教哥哥和宋长宁？都教完了？”
“没教完，但是他们下周要出门，所以也没法教了。”他一边玩着我的头发一边说。
“那和吴叔叔的课呢？”
“我在首都也能上课呀，再说老师都说我可以来找你的。”他不以为意。
“我平时要上班，”我叹气，“那你怎么办，就在房间里呆着？”
“我可以去看副总督的。”
我一脸无语，但他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说：“所以晚晚我不会打扰你的，我自己的事也都处理好了，别赶我走。”
“好了，我知道你想我，”我低头吻了吻他，“但是你在这我也没办法专心工作，你还是先回青城，等到年底我也会回去的。”
他依旧坚持：“晚晚，就因为是年底我才想一直陪着你啊。”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担心的神色。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没事的。”
“但是去年晚晚就很难过，”他坚持，“如果晚晚需要我，我今年想要一直陪着你。”
去年我好像的确很难过，而且事后回想起来，其实每年都不好过，但好像直到遇到了何悠然，我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也是可以把这些情绪表露出来的。我总是习惯于让自己别表现出来这些情绪，看着哥哥和吴叔叔在我面前一个接着一个的崩溃，我甚至有了如果自己崩溃，这个家就会永远破碎下去的错觉。
“谢谢你，我知道有你陪着我肯定会好受很多，”我摸了摸他的下巴，“但你也不必一定要现在就待在这不可，年底之前我会请假回家的。更何况家里还有个更需要陪着的人呢。”
他一愣：“谁啊？”
“吴叔叔啊，”我说，“一月初又是他妻儿的忌日，那个时候得有人在家陪着他，不然我也不放心。”
突然被点了名，还是自己的忌日，何悠然又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师娘的忌日？”
“对啊，吴叔叔之前都不让我们去，每年都是他自己去。”我说，“所以年底我总是要回家陪他的，只还有两个星期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说：“老师为什么不让你们陪他去扫墓啊？”
“估计是怕自己失态吧，他每次回来都很憔悴，心情很差，在坟前估计更难以自控了。”我说，“所以我说让你先回去，下周哥哥要出门，你也能陪陪吴叔叔，等到了年底，我也回家了。”
“……好吧。”他点头答应了，表情有些复杂，“晚晚，我不知道我陪着合适不合适，之前都是你和向哥哥陪着的，我……”
我按住他的嘴唇：“有人陪着总比没人陪着强，更何况你老师那么喜欢你呢。”
“好。”他勉强答应了，“不过晚晚要记得经常给我打电话啊，我会想你的，我还要问问你怎么哄老师呢。”
我忍不住笑：“这话可别当着他的面说。”
投影的光线在黑暗的环境里影影绰绰，何悠然心不在焉的看着屏幕，估计在想什么。我捏了捏他的耳垂：“你和你生父的事怎么样了？你联系上他了吗？”
他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我在说什么，忙不迭地说：“联系上了，我上周问了他好多事呢。”
“怎么样？和你爸爸说的出入大吗？”
“挺大的，所以我觉得爸爸肯定是对他有误会，才会这么偏激的，”他认真的说，“晚晚，我最近就去和我爸爸讲这件事。”
“你自己安排，我支持你。”我说。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劝动了他，我估计是有关沈阿姨忌日的事，他又在我那里赖了一天，周二还是乖乖回去了。祁落一直到周末都没回来，也不知道何悠然有没有找到机会和他说这件事，从他平时和我打电话的状态来看，应该是还没说，不然多多少少会影响他的心情。
我也给哥哥打了电话，他下周的确是要出门，先去沛县，那里是宋长宁的老家，宋长宁打算带哥哥回去见父母；然后在附近旅游一段时间，春节之前再回来。
这个提议还是吴叔叔提出来的，一是宋长宁跟何悠然学的灵献控制进展不错，可以脱离老师自己摸索了，有一个愉快放松的环境也更有利于灵献控制；二是最近外面的流言蜚语虽然因为我们去林家贺喜平息了不少，但并没有完全止息，甚至还出现了有关他俩谈恋爱的新闻。虽然吴叔叔暂时把那些言论压下去了，但他还是让宋长宁离开青城避避风头。
“我能把这个理解成见家长吗？”我问哥哥。
“不能！”他一点就炸，“小妹你在想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
“祝你百年好合，”我把电话夹在肩膀上，一边打字回邮件，“我要做伴娘。”
“小妹，求你别说了。”
“记得带宋长宁去见见爸妈，他们会想知道的，”我提醒他，“我年底回家，估计得从青城出发去墓园了。”
“行，我这边等带他去见完就回家，年底了，吴叔不能没人照顾。”
“最近吴叔叔状态怎么样？”我又问，“不知道何悠然在家他有没有心情好点。”
哥哥在电话那头叹气：“怎么说呢，有点像抽风了，一阵好一阵不好的。好的时候还能叫上何悠然去弹钢琴，不好的时候又几天不愿意出门了。不过总的来说比之前那几年都好些。”
我沉默了一会儿，毕竟吴叔叔都状态不好这么多年了，哪怕何悠然回来了，但这件事并未完全解决，想要吴叔叔完全恢复肯定也不可能。我只能说：“慢慢来吧，你们有空就多陪陪他呗。”
年底我请假回家的时候，家里的气氛看起来和谐得很，何悠然就不用说了，就连吴叔叔看起来都很轻松愉快的样子，在门口接到了我，问了一大堆工作上的事，还监督何悠然把晚饭也做了。我到底有点担心，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神色，但一直到我们吃完晚饭，他回房间了也没有任何不妥，我也说不好我是放心了还是更担心了，还是忍不住问了何悠然：“吴叔叔这两天状态怎么样？”
他一脸疑惑：“挺好的呀，晚晚怎么这么问？”
“……没事，”想想看吴叔叔就算状态不好，也大概率不会在何悠然面前表现出来。他对着我和哥哥都强撑，更何况是面对何悠然。我便说，“可能是我多虑了。”
何悠然有些担心的样子：“是因为晚晚父母的忌日还有师娘的忌日吗？”
“差不多吧。”我皱眉，“没事的，吴叔叔没事就行。”
他搂住我：“晚晚，我知道最近日子有些难过，我会陪着你和老师的，下周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你父母那里祭拜，老师也说了，一月份的时候我们都去看看师娘。”
我脑子里还在想吴叔叔的事，他猝不及防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我打晕：“什么？”
他看起来更担心了：“晚晚，我会陪着你的。”
“你刚刚说，吴叔叔让我们都去祭拜沈阿姨？”
“对啊，”他一脸茫然，“老师上周说的。怎么了晚晚？”
我心情有些复杂。吴叔叔之前不肯让我和哥哥去，估计是怕自己会失态，这次居然破天荒的同意了，看起来何悠然真的给了吴叔叔很大的精神鼓励。我看着何悠然，这是不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祭拜母亲？以吴叔叔的脾气，我不觉得他会让祁落接近沈阿姨的墓碑的。
“没事……只是我也是第一次去祭拜沈阿姨，有些突然。”我揽住他的脖子。
“……我也是第一次去。”他小声说，“晚晚，我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倒也不用做什么，”我笑笑，毕竟他已经带给吴叔叔那么大的鼓励了，想必对沈阿姨来说，只要能再见他一面，就已经足够了，“你到时候跟着我们就好。”
“好，”他点点头，“晚晚，向哥哥说了，他会在叔叔阿姨的忌日那天直接去墓园，然后就会回家，会一直照顾老师到一月的。”
“我知道，他也告诉我了。”
他又顿了顿：“很难想象老师需要人照顾是什么样。”
“就和其他需要照顾的人一样，”我耸耸肩，“你别看他每天都很强的样子，但实际上他也有很脆弱的时候，和大家一样。”
“……其实我也能照顾老师的，”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如果晚晚和向哥哥都很忙，也不用急着赶回来。”
“这么多年我们都习惯了，没事的，”我笑笑，“而且我们也想为他尽尽心。”
他沉默了，但是几乎从他的表情就能推断出来他在想什么。我几乎能听到他大脑思考的声音，一脸痛苦的想着明明自己才是那个为吴叔叔做了最少的事的人。
“我还没仔细问你和你生父，进展的怎么样了？”我试图把话题引到一个让他开心些的地方去。
“进展挺好的！”他果然被转移注意力了，“他告诉了我好多我之前不知道的事，尤其是很多关于妈妈的事，我觉得他是真的很在乎妈妈的，不像我爸爸说的那样。”
“那岂不是很好，你和你爸爸再沟通的时候岂不是更有底气了。”我微笑，一边在心里想他也真够心大的，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只有他还被傻傻的蒙在鼓里，以为自己是那个唯一知情的人，还尽力在我们之间迂回，试图拯救吴叔叔和祁落根本无法修复的关系。
“其实我周末的时候和我爸爸打电话，我跟他讲我生父的事了，”他越说越兴奋，“我感觉爸爸没有之前那么抵触了，我说什么他都会认真听，他昨天还说，会好好想想这件事的！”
我试图和他一起高兴，但心里总隐隐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祁落恨了那么多年，不太像是个会轻易放弃这些的人。但我也没多说什么，也不舍得打破他的美梦，虽然动机不同，但他也和我们一样，盼望着全家团聚。
我在家待了一周，正好赶上学校的寒假，何悠然放了假，干脆直接搬到我这住了。他白天基本上每天都在吴叔叔那边，陪他聊天、训练，有时传来钢琴的声音，是以前吴叔叔从来不让我们碰的、属于沈阿姨的那架。我靠在椅背上听着，感觉吴叔叔那边十几年来空荡荡的房间和支离破碎的心，似乎都被这音乐慢慢的粘合起来了。
月底哥哥和宋长宁回了家，一同带回来的还有戴在中指上的订婚戒指，戒指做出了水波的纹路，用蓝宝石和钻石点缀的很巧妙，看哥哥红光满面的样子，看来这次见家长和旅游都很顺利。哥哥也问起我何悠然的事，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也只能说：“没什么进展。好消息是他最近和吴叔叔关系好多了，坏消息是他在劝祁落，让祁落回心转意。”
沉默蔓延开来，隔壁传来的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填补了一些，哥哥再开口的时候表情很古怪：“虽然我知道他是好意，但你们一直这样也挺难受的不是吗？”
“我知道。”我有些烦躁的说。
“我觉得还是早点告诉他，他是有点呆，但又不傻，没人喜欢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哥哥一边摆弄我的头发一边说。
十二月，我们所有人一起回了老家，回了父母的墓地处祭拜，吴叔叔照旧站在所有人前面，只是这次我的身边不再只有哥哥了。何悠然一直紧紧牵着我的手，宋长宁揽着哥哥的肩，二十多年来似乎是第一次，这个家又有了些完整的样子。
我看着父母的墓碑，想象他们的样子其实也不算太难，甚至想象他们的陪伴也有迹可循。爸爸妈妈这个称谓还是有些陌生，但在心里说出来会更容易些。爸爸，妈妈，你们一定能看到我们，我希望你们能安心，现在我们在为你们报仇，这次我不会听之任之的让别人夺走属于我的东西了，所以祝福我吧，我这次不会再失败了。
吴叔叔的表情看起来比之前的二十年都要轻松，甚至还有心情多说两句话，让宋长宁晚上也留下了一起吃饭。我们从墓园走出来去机场，何悠然从刚刚开始就会偷看我的神色，一脸担心的样子，我勉强笑了笑：“不用一直看我的。”
“我知道晚晚很厉害，也很坚强的，”他一如既往的先夸我，“但这种时候还是让我担心一下吧。”
“没事的。”我说的是实话，一年过去了，当初那个送来花束的小纸人变成了实实在在陪在我身边的他，我自己也能感觉到，一年前笼罩着我的阴霾渐渐不见了，我也更有勇气去直面那些新的阴霾了。“虽然这句话有点老套，但是现在有你陪着我，我一点都不怕了。”
回到家后我们一起吃了饭，我找了个借口留下陪吴叔叔刷碗，或许是今天见到了父母，或许是何悠然最近一直陪着我，而我又太不想再失去他了。我开门见山的说：“吴叔叔，能不能现在就开始做个局，把祁落先送进监狱再说。”
吴叔叔擦碗的动作停下了：“你怎么了？这么突然。”
我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就算吴叔叔怀疑我是今天太伤心了胡言乱语，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但我又认真说了一遍：“我想现在就把他送进监狱，让他离何悠然远一点。”
吴叔叔干脆把碗都放下了：“到底怎么了？”
我也关上水龙头，说：“吴叔叔，你肯定知道何悠然最近在试图劝祁落的事。”
“……他跟我说过。”
“他都跟你说了，肯定和祁落也说了。本来这件事这么拖着就不是办法，祁落听了何悠然那些话，指定更急，到时候狗急跳墙，谁知道他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发疯。”
吴叔叔的脸色一暗，有些为难地说：“我这的确有不少祁落的把柄，但都只是小事，顶多能拖住他一段时间，但把他扳倒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有关我父母的事呢，”我定定的看着他，“吴叔叔，我知道你手上关于父母的事的证据远比你告诉我的多，你可以先把这件事放出来，至少让舆论有个开始，至少让转移一下祁落的注意力。”
吴叔叔少见的在我面前语塞了：“孩子，这件事……你知道一旦放到了网上，舆论就不可控了，这样和揭你们的伤疤有什么区别。”
“哥哥会帮忙，我们会让它可控的，”我定定的看着吴叔叔，虽然说的话很坚决，但心慌的感觉一点也没有好起来。“吴叔叔，我觉得不能再等了。上一次我们惦记着何悠然的感受，就被祁落抢了先机，不能再这样了，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吴叔叔神色复杂，他看着我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他熟悉的另一个人。末了他紧紧抱住我：“好，我会按你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