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程榆汌的脑子嗡嗡作响,像装了个定时炸弹。
小儿子程斯樾骂他的话在耳边不断重复播放。
“拿孙女冲喜的糟老头。”
程斯樾没由来的怒火,的确把他给骂蒙了。
一直躺在病床上,程榆汌的脑子难免宕机。
这些年,程家狗血家务事层出不穷,程榆汌时常有有心无力的感觉。
“这是谁的八字?”他浑浊的视线从黄符移到二儿子程析的脸上。
“——爸~”糖霜裹蜜的甜腻嗓音,病房内几人抬头。
程榆汌的三女儿捧着鲜花走进病房。
刘箐竹:“妈,你怎么来了?”
程析看到亲妹妹,赶紧道:“爸,你问小桃,这八字是她从道长那拿来的。”
程桃回瞪亲哥一眼,把鲜花交给管家赵叔,抬手从程榆汌手里抽走八字黄符。
“墨墨的八字呀。”她轻飘飘道。
仿若一个烟头,在军火仓库燃起。
病房炸了。
“你?!混账!!!”程榆汌脸彻底黑了。
他的确有再婚的念头。
但不是和一个差60岁的小丫头结婚!还是他名义上的孙女!
程析蹙眉,“小桃,你没搞错吧?墨墨不是在国外吗?”
赵叔将花瓶摆在床头。
程桃优雅地在病床边坐下,伸手拧下一朵桔梗,一片一片拆花瓣。
“程家养了她这么多年,是时候讨点回报了。没有程家,她能上名牌大学?只能窝在小山沟,嫁个瘸腿瞎子,这会儿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人呢,要知恩图报。咱们程家可不养白眼狼。”
“多少姑娘上赶着嫁到程家?”程桃瞥一眼程析,“二哥,你说是吧?”
程析没说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程墨是他从风场收养的孤儿,同住一个屋檐下整整十年时间。
感情有一点,挺稀薄倒是真的。
“程桃,你出来。”程析语气透出强迫的意味,他抬脚走出病房。
哐——身后响起花瓶砸破的声音,以及刘箐竹的尖叫声。
“外公!您疯了吗?花瓶碎片溅我腿上了!!!”
“混账!一屋子混账!”程榆汌盛怒。
医护人员适时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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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顶楼天台。
冷风簌簌灌进耳廓,程桃扯紧羊绒大衣,“二哥,你想冻死我吗?”
程析拿出烟盒,指尖夹了一根没点燃,开口便是问责:“你疯了?还是那个臭道士疯了?你把墨墨扯进来做什么?”
程桃:“爸想干嘛难道你看不出来?他想和姨妈(白芙)复婚!”
滚烫的事实甫出口,在两人心头无端窜起野火。
程析捏断香烟,莫名烦躁。
程桃:“要是爸复婚成功,最受惠的人是谁?”
白芙的亲生儿子程斯檐和程斯樾兄弟俩。
“他俩联手,别说是航运、空运产业,哪怕你负责的西部风力发电项目,他们想拿还不简单?风场现在进入稳定期,程家一连拿到好几个国外大单。”
天台只剩风声。
程家两房共四个孩子,表面维持平静,暗里刀光剑影不见血。
只消争一下,便都是利益。
天王地母来了都会拼得你死我活。
见程析不为所动,程桃莫不透他的想法,打出感情牌:“哥,爸和妈的糊涂账咱们不管,我和你是一个妈生的,咱俩得统一战线。”
“我嫁给刘肴昌,孩子姓了刘,咱们这一房日渐式微,妈在地下怎么会安心?”
程析:“那也不能做这种事。”
程桃:“只有让爸和程墨再婚,程家才能继续捏在咱们手里。程墨是个孝顺孩子,你好好劝她,她最听你的话。真要找外人,我哪能放心?”
她的打算很直白。
程墨是程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养她十年,终于轮到她报恩了。
程墨嫁给程老爷子,一方面堵住了程榆汌想去找前妻的心,另一方面,她对程析和程桃来说,无疑是大半个“自己人”。
有她在,还怕程家家产大房夺走?
“二哥,你向来是顾全大局的,怎么到了这节骨眼,反而犹豫了呢?她今年才20岁,等爸千古以后,她也还年轻,咱们给她一笔钱保她下半辈子基生活无忧。她想谈恋爱、想嫁人,想去地球哪个角落都可以。”
程析想说他还没有到人性泯灭的地步。
一阵北风吹过,吹得人呼出一团团白色雾气。程桃将身子埋进大衣里,快步离开。
程析沉默地站在顶楼俯瞰夜景,那根香烟终归没有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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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扇房。
尚冥作为大老板,率先举杯:“祝咱们小乌鸦学业进步!”
柳闻莺言笑晏晏:“墨墨,我有空去看你。”
余资铄是话最少的,从购物袋里掏出一台macbook、一台iphone,全是最新型号。
“资铄哥,我不能收,太贵重了。”程墨把两个包装盒放到余资铄身边的空位上。
余资铄:“你喊我一声哥,我送妹妹一点学习用品,很合理啊。”
柳闻莺:“墨墨,收下吧,他送小网红、小明星的礼物都比这两样贵。你别心疼他!”
尚冥:“余狗上个月在拍卖行拍的那枚七位数古董胸针,转手送给小网红,结果当晚被莺莺刷到胸针挂在闲鱼,20万秒成交。”
余资铄脸黑如锅底。
“……”程墨歪过脑袋,征求家长意见一般看向程斯樾。
“收下吧。”程斯樾拍板。
程墨弯弯眼睛,柔声道:“谢谢资铄哥。”
程斯樾乜她一眼,不动声色。他给她买手机她死活不收,这笔账他慢慢跟她算。
她坐在程斯樾的旁边,后背紧贴靠背,正经得像一年级小学生。
服务生上菜。
等程斯樾动筷子,程墨才拿起筷子,小心去夹离她最近的菜。
柳闻莺手掌托腮,静静观察两秒:“墨墨,你怕他?”
包厢里的几人,视线统统在程斯樾身上定格。
面对一针见血的问题,程墨怂包上身:“……”
怕,当然怕了。
这她四叔,她的长辈。
她5岁进程家,程析太忙时常不在家。她便听着管家和佣人们的教导,对程家人要尊重,不得无礼。哪怕四叔程斯樾只比她大8岁。
程斯樾微微侧身,视线落在她极其端正的坐姿,再回想起这几日两人之间的相处。
他这个小侄女,还真有点怕他。
买手机不同意,给钱拒绝,给卡还回来,唯一能接受的只有手腕上那只电话手表。
程斯樾清楚,那是因为程墨在国内没有电话号码,她才勉强同意的。
如果是在枫叶国,她的地盘,她什么都不会收。
面对灼灼眼神,程墨犹如进了滚烫的油锅,她不表态不行。
人在别人地盘,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程墨挠挠鼻子,语出惊人:“我这不是童年阴影吗?小时候四叔揍过我屁股,我能不怕他吗?”
程斯樾:“……”
柳闻莺荒唐的声音:“程斯樾,你揍小女生屁股?!”
尚冥笑最大声:“是有这么一回事!程斯樾和我去我奶家玩,乡下嘛,有很多城里没有的东西。小乌鸦跟着隔壁铁蛋玩得好,铁蛋带她去炸粪坑,结果小乌鸦失足掉进粪坑里。当时情况紧急啊,铁蛋喊得嗓子都破了。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小乌鸦被人从粪坑里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