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雾气弥漫中不知走了多久,那点亮光的距离还是在那里,仿佛自己从未走路一样。月娥泄气地垂下头,喘着粗气,这才看清足下的路。
一条蜿蜒小道通向前方,在白纱一样流动的雾气中时隐时现。四周空寂无声,天地混沌不清,幽森而神秘。
来自心底的无形的恐惧压迫着月娥,使她汗毛直竖。为给自己壮胆,她颤着声呼喊:“有人吗?这是哪里?”
天地间轰隆隆,滚滚流动着她的声音,轰然回响的依然是她那句问话:“有人吗?这是哪里?”
她胆颤心惊得不敢再说话,缩着脖子,睁大眼睛,做贼一样,前后左右滴溜溜地看。往前走和往后走的路都是一样,都是蜿蜒小道。从混沌中来,到混沌中去。
书中所讲,矿物石头等为精气凝聚而成,若是不想变成石头,就不能站着不动,凝思苦想直到天荒地老。月娥闭着眼睛转着圈,决定停下来时,不管是向前方还是向后方,都要继续走路。
她将自己撞得晕头转向时,停下脚步面向前方,定了定神。未知之下,但凭天意,她迈步往前跑去。
路的尽头是没有尽头,月娥由跑到走,累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浑身上下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疼痛使得她的背脊冷汗直流,衣衫湿透。她蹲在小道上呲牙咧嘴地呻吟:“哎哟,哎呀。”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辆马车,不声不响地停在了月娥的脚边。
她惊了一跳,立马站起来,此处还有其他人?悄无声息地来,尼玛吓死个人。
马车上轻盈地跳下一位青衣男子,青衫墨发随风飞扬,飘飘若仙。他雪白的脸上剑眉星眸,缓启棱角分明的嘴唇,轻声问:“娘子,上车吗?”
“东方硕!好久不见。”月娥忘了浑身的疼痛,立刻惊喜地拍着双手,雀跃起来。
东方硕微微一笑,春风十里,如万古青天中的一株莲,“娘子,我送你去。”
“东方硕,你要送我去哪里?”月娥不解地问。
东方硕愣了一下,他要去哪里?他想起来了,“到王爷那里去?”
月娥想起了元平,他与自己就像是隔着天与地那么遥远。她难过地摇头,悲从心起:“我去不了他哪里。”
“娘子,尽管上车,我能带你去。”
月娥看到东方硕笃定的神情,依言上了车。马车里全是她熟悉的感觉,她伸手往车壁夹缝里一摸,果然有她藏着的木梳,小镜和头饰。
她拿出小镜,对镜梳理了一头及腰的长发,脑后辫了一条麻花辫,再插上一支金珠簪子。
东方硕驾着马车如腾云驾雾般,穿行群峰之间,掠过地脉纵横。风驰电掣的速度吓得沿途之物纷纷避开两旁,唯恐躲避不及被撞得粉碎。
车马驶进一座夜色中的府邸,在宽广的花园里停了下来。
“娘子,到了。”东方硕的声音悠悠传来。
月娥跳下马车,抬眼打量。只见白雾流动的花园里,清泉环绕,花树葱茏。在花荫深处,有一扇窗户透出昏黄的光晕来。
她迈步往透着光亮的窗户奔去,站在红木雕花窗外往里探看。屋内七尺宽的沉香檀木床边,悬挂着鲛绡宝罗帐。满绣着金丝银线玉莲花的罗帐内,风起绡动,衾被下的人在睡眠。
她不知不觉轻唤一声:“元平…”
帐内之人似已听到,他掀开了罗帐,穿着一袭洁白宽大的绸缎睡袍,披散一头瀑布似的及腰墨发,赤足奔了出来。
“月儿…”
“元平,我在这里。”月娥向他伸开双臂。
元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失而复得,喜极而泣。
走过了千山万水,经历了惊涛骇浪,终于来到元平的身边。月娥又累又困,她打着哈欠,悄悄伸手抓住元平的袖袍,轻声问:“可不可以让我进去?”
元平抬头望了一眼屋内,约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他转身往里走,月娥拉着他的袖角跟在后面。
走到屋门处,一道隐约的身影从门上闪出。一位身穿金甲,手提金枪,周身罩着炫目金光的神人,落在月娥面前。
他伸手做了一个止的手势,威风凛凛地挡住了她。
金光笼罩下的凛冽之气震得月娥倒退了几步,胸中血气翻涌,险些跌倒。神人高举手中金枪直指她。
她吓得话也说不清,指着那神人,牙关打颤,哆哆嗦嗦道:“你,你是何人?为何拦我进去?”
“快走!”神人怒目圆睁,高举金枪,打了下来。
吓得月娥魂飞魄散,不敢动弹,只等那金枪落下。等来等去,没有等到那致命的一枪。
她斗着胆子睁眼看,只见自己坐在一处门槛上。门槛两边各有一人在问她:“娘子,你在此坐了半日,到底是进,还是不进,我们也好关门去。”
月娥站起身望向门里,小桥流水,楼台亭阁,远处青山隐隐。此时,灰暗的天空下雷鸣电闪,道道闪电将黑幕一样的夜空撕得四分五裂。楼台上空的雷电,发出轰隆的雷霆之声。她惊得赶紧缩回头,往后直退。
京城燕王府邸,赵道明从睡梦中惊醒,一跃而起,赤着脚穿过九曲游廊,花径小榭,直往园子中奔去,在梦中,他看到月娥站在那里。
“月儿,月儿…”他边跑边喊。
浓得化不开的夜,月隐星疏,只有风呼啸着从他耳边刮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整个大地都在沉睡。
思念如水,漫上心头,化作点滴的泪珠,洒落在无边的夜色中。
七爷不肯放下,一直横抱着眼睛紧闭,昏迷不醒的月娥。她的后背和手臂受了重伤,不能平放在垫子上。
百里郎中小心地喂她汤药,几乎全从嘴角流下来,打湿了她的一片衣襟。一碗汤药去了半碗,也没有喂进去一口。
他急得满头大汗,无限忧郁道:“娘子失血过多,重伤在身,又发着暑热。喂了几次汤药,没有咽下去一口,危矣。”
七爷额头上浸出冷汗,见状心急如焚。他紧张的心越跳越快,怦怦跳着快要跳出胸腔。
他不敢往下想,厉声道:“无论如何,她不能有事,你要设法救她。”
“只要娘子能咽下去汤药,退了热,就有救。”百里郎中哭丧着老脸道。
有什么办法让娘子咽下汤药呢?七爷冷冷地看着百里郎中和身边内侍,蹙眉苦思。
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小时候,卧病在床,宁可痛苦,也不愿吃那恶心苦口的汤药。母后进来将他抱在怀里说:“这药不苦,七哥儿喝下药,病就好了。”
母后说完,为了证实药真的不苦,自己喝了一口,喂进他嘴里。他觉得药不是那么苦了,也咽得下去了。一连几天,母后就这样喂他,他的病也好起来了。
他抬起头,对百里郎中和身边内侍道:“你们出去,在帘子外候着。”
“是。”众人恭声应道,退到帘子外。
“月娥,这药不苦。”七爷在她耳边柔柔地说。
他含了一小囗汤药,用舌尖顶开月娥紧闭的牙关,将药喂进了她口里,她条件反射般咽了下去。七爷又喝了一小口再喂,她又咽了下去。
一个小口小囗地喂,一个无意识地吞咽,半碗药终于喂完了。
七爷用手帕擦着她嘴角的药汁,满面红云,直着脖子对外的百里郎中喊:“再端一碗汤药进来。”
残阳下的草原上,血腥味和腐臭味弥漫在死寂片刻又喧嚣起来的土地上。到处散落的残肢断体狰狞而可怖,沉重的气息,压迫得人喘不气来。
血流成河的草地上,“呜呜呜”沉闷的号角声又吹响,契丹军再一次发起了进攻。
桑嘉和梓阳躺在地上没喘歇几口气,又翻身爬了起来。
梓阳举起酒壶,大口大口灌下琼浆,壶里的烈酒使他有些淡淡的醉意,他将空酒壶扔掉,抹了一下脸。
他咧嘴一笑:“大哥,我们若是没中契丹军伏击,猝不及防被他们射杀了那么多人,早就打得他们屁滚尿流,滚回老家了。”
“梓阳,我们还剩多少人马?”桑嘉望着前方的滚滚尘烟,冷静地问。
“可能还剩一万多人,契丹军可是数倍于我们。那又怎样,决不能丢了气势,长了他们威风,坚决与他们决一死战。”
“只要还剩下一口气,也绝不会让契丹军踏进林子里去。”桑嘉毅然决然道。
他提起长枪,又弯腰捡起一把弓箭。战场上到处都是死尸和散落的兵器。
如雨点般的马蹄声,轰隆隆地由远而近,震得地动山摇,吓得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儿早已不见踪迹。
“弓箭手,射击!”桑嘉大喊一声,树林里万箭齐发,射向契丹骑兵群。一阵马儿的嘶鸣声和士兵的嚎叫声传来,倒下了无数契丹骑兵。
桑嘉凝神对着冲在最前面的契丹人一箭,将其射落马下。又瞄准对第二人射箭,又将他射落马下,又对着第三人射箭,将其射落。
他挺拔着身姿,站在一棵树后,深邃的眼神里透出的是勇敢和坚毅,丝毫不受任何影响,只专注在瞄准射击上。
“将士们,准备上阵杀敌!”梓阳大喊。
“杀敌!杀敌!”树林里响起辽兵们铿锵有力的回应。
梓阳手提长矛,率众讫立在树林边上,准备迎敌。
很快就有契丹骑兵冲进来了,梓阳跃起,提矛直刺。那名契丹骑兵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一股鲜血,睁大惊慌的眼睛,被梓阳毫不犹豫地刺上一枪。
他又旋风般地反手一击,将另一名挥刀的契丹人挑落马下,被他身边的一名辽兵补上一刀。
很快,又有许多的契丹骑兵顶着如雨的箭矢冲进了林子,与辽军刀剑相交。
桑嘉提着长枪在契丹兵中横扫一通,强大的气势让一些胆小的契丹兵纷纷后退,不敢近他的身。
双方士兵都在迎敌,林子边上都是挥动兵器混杀的契丹兵和辽兵。刀剑刺进身体发出的尖叫声和痛苦的呻吟声响彻在林子上空。受伤的马匹在不停地嘶鸣,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又被射倒在地。
残酷的混战中,树上的辽兵已分不清哪是敌人,哪是自己人,不敢再射箭,纷纷从树下跳下来加入厮杀。
战场正以最残忍,最血腥的方式杀戮着。桑嘉提枪与一名契丹将领决一死战。那将领也是杀红了眼,不管身上冒出来的淋漓鲜血,挥剑砍向桑嘉。
桑嘉已快力竭,低头避开他的长剑,脚下不稳,摔倒在地。
“珰”的一声,梓阳的长矛挑开了契丹将领的剑,又狠命地将长矛刺进了他的胸口。
梓阳伸手拉起桑嘉,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背靠着背,迎击契丹兵。林子边响彻着惊天地,泣鬼神的惨烈的尖叫声和战马悲壮的嘶鸣声。
天色已渐渐暗下来,夜幕降临。拼杀到精疲力尽的双方士兵眼中只剩下血红的杀气。他们的思维已迟钝,行动也麻木混乱起来。死亡的压力和恐惧笼罩着他们,各自只记得死命维护自己的尊严,疯狂地挥舞兵器。
一名契丹将领狂吼着,挥动青龙偃月刀砍向桑嘉,双人撕杀起来。十几个回合后,桑嘉不支,口喷鲜血摇摇欲坠。契丹将领吼叫着,正准备一刀结束他的性命。
梓阳眼明手快冲到桑嘉身边,长矛挑开了青龙偃月刀。他举起长矛刺进了契丹将领的脖子,没想到树后冲出来一名契丹兵,举枪偷袭了他。
长枪刺进梓阳的身体,梓阳投掷出手中长矛,将契丹兵钉在地上。
梓阳重重地咳嗽几声,喷出大口的鲜血,慢慢倒下了。
“梓阳!”桑嘉悲痛地大呼一声,从地跃起,接住了快要倒地的梓阳身体。
“大哥,我不行了…你撑下去,树林中漆黑,契丹军也是乱撞,没有优势。明早,说不定援军就到了。”
“梓阳,你坚持住,我带你去找百里郎中。”桑嘉泪流满面地背起血泊中的梓阳,跌跌撞撞往林子里走。
“大哥,保护七王叔。”梓阳说完,无力地垂下头,永远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