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勉强坐着,一双眼睛从七爷和虞美人身上滑过,两人都目光炯炯地回视她。
她的眼睛只好看向别处,窝呱儿迎着她的目光走过来,“娘子,可是要喝茶?”
月娥摇头,无处安放的眼睛最后只好盯着自己的绣花鞋尖看。七爷和虞美人说的话,她一点也不想听到,越是不想听,偏偏就有非要她听的人。
七爷看着盯住自己鞋尖,一言不发的月娥,心里恼怒起了面前跪着的人。他冷凌地看着虞美人,“这里是客房,你跑到这里来,说你大哥的事做什么。”
虞美人抱住王爷的腿,将脸靠得更近了些,泪如雨下。
她抽泣着,娇声道:“王爷,奴心里一时着急,考虑不周。奴不应该到这里来说大哥的事,惹王爷心烦,奴知错了。”
七爷将腿往后收了收,偷看一眼月娥,她还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七爷的脸上阴云密布,对虞美人低喝一声:“还不快些回去。”
虞美人惨白着脸,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哽声道:“王爷,您还没有用过晚膳,奴婢侍候您用过晚膳就回去。奴婢给您炖了补汤,您等会儿回屋喝,还是给您端到这里来?”
“孤在这里不用你侍候,孤这几天就住这里,你也不用送汤过来。”
虞美人怔了神,想不通王爷为何不回自己宽敞舒坦的寝房休息,却要留宿在这客房里。
她两眼泪汪汪地盯着王爷,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七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脚边跪着的虞美人,语气缓了缓:“起来吧。”
虞美人恋恋不舍地抱着七爷的腿,没有起身。
“咳。”月娥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
虞美人看向月娥,双眉蹙起,心里生起了一股无名火。都怪这个婆子住在这里,王爷才会待她如此生分。
她想起刚才王爷同这婆子说的是宋语,难道婆子是宋人?自己现在这样跪着,这个宋人婆子端坐在上,她倒像成了审犯人的。
虞美人不觉醋意上涌,不服气地问:“这位娘子可是宋人?”
月娥不置可否地扬起脸,望着门外。
“问你话呢!”虞美人提高了声音。
月娥虽然还不太懂辽话,但看这女子的神态和她眼眸中的嫉恨就知道,她对自己有敌意。
我和你不熟,你问我话,我就要答吗?月娥眼中掠过一抹冷色,懒得搭理,夏虫不可与冰语。
七爷的脸色铁青,恨不得将这个不识时务的女人一脚踹出门去。又生怕月娥看到自己行为粗鲁,他强忍着怒气,对虞美人厉声道:“出去!”
如一道霹雳,震得虞美人像霜打的茄子,在月娥面前顿时失了气势。
她匍匐在七爷面前,像猫儿般柔顺地哽声道:“是”
一道寒光从虞美人背上扫过,她一颤,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又羞又恼地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月娥,灰头土面地退出屋去。
闹剧落幕。
“没事了?我进里屋去。”月娥站起身,淡淡一笑。
“月娥,她不懂事,不要放在心上…”七爷跟着站起来,伸手来拉她的袖袍。
“你们的事与我何干,我是无聊了才会放在心上。”
月娥的嫌弃溢于言表,一甩手,转身就走。
“月娥,生气了不是,不用理她,她只是个…侍女。”七爷脚跟脚跟在她身后解释,也进了卧室。
月娥烦闷地想,这是生气的事吗?他有未婚妻,还有众多妾侍,偏偏还来招惹自己,让自己情何以堪。
她又悲哀地想到,自己如今处境,在这屋里明面上是客人,实际上是他掳掠来的囚徒。面对着他,既逃避不了,又无法坦然相处。算了,想这些没用,今日不知明日事,还不如过一日,算一日。
七爷从背后抱住了闷闷不乐的月娥,将她身体板正对来,面对自己。一双眼睛深邃如墨地盯着她,认真道:“月娥,请你相信我,不论如何,我都会对你好。”
月娥在他的视线之下,心很慌乱,挣扎着想推开他,根本办不到,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拥在怀里。
她的耳尖通红,心脏咚咚地跳,与他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心里泛起。
纯情的人遇到的是复杂的人生,如无根之萍,随波逐流。风高浪急,活着就不易了,还有什么想头。她的眼圈红了,“王爷,我的手臂很痛。”
七爷惊觉过来,挽了她手臂。他一下子松开了手,轻轻拥着她,面带痛惜道:“对不起,弄痛你了。”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心动,喜欢上的人。当爱情来临之际,他彻夜难眠,不顾一切地奔上去,又历经千辛万苦才将她带回身边。
可他贵为王爷,拥有无比的尊荣,却在婚姻上由不得自己作主,他只能娶与尉迟家有婚约的表妹。他不能悔婚,不能背信弃义,更不能失去尉迟大将军的挺力拥护。尉迟将军掌握着朝中军权,暗中较量的政敌巴不得他与尉迟家解除婚约。
他轻轻抚摸着月娥的长发,暗自叹息。自己有幸拥有了世间最心仪的女子,却不能给她一个在人前耀眼的身份。他的婚姻不是家事,而是一场国事,关系到储君之位。
月娥退后了两步,红着脸道:“你在这屋里,我不方便。你不能出去一会儿吗?”
“好。”七爷柔声道。
他咧嘴一笑,知道她要做什么,转身就出了屋。
他站在外间窗下,看着一屋子静悄悄躬身立着的侍从,婢女们,沉声道:“这屋里的人,说的话,做的事,你们嘴都闭严实了,一个字都不许外传。违者,一律打死。”
“是!”屋里所有婢女,侍卫异口同声道。
七爷害怕别人知道了月娥的身份,会加害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暗中保护着。他绝不能失去心之所爱,还有她掌握着的火器方子。
他暗想,除了不能给月娥名分,其它的,可以尽他所能,都给她。他有信心护她一世安然无忧。
月娥理了理衣袍,走到窗下的方桌边坐下,拿起未看完的书,继续翻看。
七爷在外间站了一阵,走到卧房门口。
深深吸了一口气,含笑看着她,无话找话地说:“月娥,你看书,我去外间看折子,你等会儿出来用晚膳。”
月娥睨他一眼,点点头。
虞美人出了客房院子,一路走,一路抹泪。想到自己十二岁就跟着王爷,五年了,还抵不过那个不知来路的宋人婆子在王爷心中的份量。
“不知来路”如一道闪电在她脑中炸响,这宋人婆子到底是何人?以她这么多年对王爷的了解,王爷从未对那位女子这么柔情蜜意过。更奇怪的是,还有这个宋人婆子留宿客房。
虞美人想得出神,在花院青石小径边停了步。
“喵喵”一只小猫咪窜到她脚边蹭,不停地叫,打断了虞美人的思路。
一阵心烦意乱,今天所受的怒气直脑门,她狠命一脚踢向小猫咪。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小猫咪被踢倒在数丈之外。
惨叫声吓了虞美人一跳,她忙转身向后看,所幸没有人跟过来。她不想让人看见她的怒气。
拐弯处的花径小道上款款走来一位绿裳女子,她听到猫咪惨叫声,紧走几步,一双素手将浑身抽搐的小猫咪抱起来。
虞美人见是时常在一起说说笑笑,虽无私交,却是相处友善的宋人侍女阿香姑娘。
“虞姨娘吉祥!”阿香向她盈盈下拜。
舒心的称呼,恭敬的礼拜,使虞美人的一张倩脸由阴转晴了。她微笑道:“阿香,这只猫是你养的?刚才窜到我脚边来,吓我一跳。”
阿香忙摇头,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可怜猫咪道:“不是奴婢养的,奴婢天天要养蜂,哪有时间养猫。”
虞美人一下子来了气,高声道:“这是王府里,那个奴才养了这只不长眼的猫,害得差点绊倒我。”
阿香看着猫儿尾巴上的白斑点,一下子想起来了,昨天,桑嘉公子抱着一只猫儿在山坡上来找她,“蜂蜜可是送去日勒客房给娘子了?”
“送去了,嬷嬷收的。”阿香笑道。
桑嘉公子怀里的猫咪叫了两声,她好奇大公子怎么会喜欢猫,偏头去看,正好看到猫尾巴上的白斑点。
阿香神情紧张起来,凑近虞美人耳边,轻声道:“奴婢昨日在桂花园子,看到大公子抱着这只猫咪,奴婢还伸手去摸过它的尾巴。”
虞美人一听,大吃一惊,粉脸变得惨白。大公子身份是主子,她的身份是奴婢,尽管有时得王爷宠,也越不过身份去。奴婢踢死主人养的猫,若是大公子发了火,她可怎么办。
她惶恐道:“阿香,若是大公子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
虞美人的肠子都悔青了,刚才惹恼王爷,现在又得罪了大公子,今后她在王府还怎么活。
她疾步上前去抱起猫,小猫咪口鼻流血,已经奄奄一息了。
“阿香,快去叫府医来给小猫咪治伤。”
阿香皱起眉头,仔细观看着小猫咪,“虞姨娘,小猫咪怕是不行了,等不到府医了。”
虞美人急得快哭出声,“桑嘉公子知道了是我踢死他养的猫,还不恨上我,这可怎么办?”
七王爷从宫中出来另开府邸多年,尚未正式娶妻,还没有生养子嗣。大公子从小在王府出入,受七爷喜爱,就是这王府的半个主子。虞美人想,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公子记恨上。
阿香将小猫咪轻轻放在地上,不忍心看着临死前的小猫咪在痛苦挣扎。她冷冷别过脸,沉默了一阵,轻声说:“姨娘,奴婢与您也相识多年,今日之事幸亏没有其他人看见。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不说,你自己不说,大公子就不会知道是你踢死的猫咪。他找几日,不到猫,以为自己跑失了,过几日便忘了。”
虞美人听着阿香的话,不小心与小猫咪临死前绿幽幽的眼睛对视上了,吓得她赶紧转过头。
她的一颗心咚咚地跳个不停,拉住阿香的手,含泪感激道:“谢谢阿香,我会记住你对我的好。”
“虞姨娘不用说谢,我们先找地方将猫咪埋了,免得被人发现。”
“对,对。”虞美人直点头。
两人将猫咪放到假山后的隐蔽处守着,直到它断了气,找了根木枝,挖了个小坑将猫埋了。
虞姨娘松了口气,又不放心地叮嘱阿香:“你可千万别说去了,让大公子记恨我。”
阿香连连点头,“虞姨娘放心吧,我们两人一起埋的,大公子知道了要记恨,还不是把我也记恨上。”
她说完,提脚便往前走。
虞美人看到她去的方向,问:“阿香,你是去客房吗?”
“我去客房问嬷嬷,今日又产了些蜂蜜,可是还要?”
虞美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阿香,王爷在客房呢,你不要去。”
阿香不解,王爷在府里,她也经常去问王爷是否要喝蜂蜜水,为何就不能去呢
她拍拍虞美人的手,轻笑道,“虞姨娘,王爷在,正好一起问了,省得我再跑一趟王爷屋里,为何不能去?”
虞美人为承阿香的友情,好心提醒:“阿香,你有所不知,王爷在宋人娘子住的客房里,我刚才去,都被赶出来了。”
阿香的脸色不可察见的变了色,忙问:“虞姨娘可知那位宋人娘子是何人?为何王爷会在那娘子住的客房里。”
“这就是奇事,我知道那位娘子在王府客房住了很多天,但从未听到王府管事提起过。那位娘子真真是来路不明,神秘得很。所以我提醒你还是不要去问了,免得惹恼王爷。”
阿香点点头,轻轻拍着胸口,害怕的说:“即使是如此,阿香多谢虞姨娘提醒,就不去了。虞姨娘,走,去奴婢房里,陪你喝桂花酒,将今日这踢死猫咪的晦气除一除。”
“也是,好久未同阿香妹妹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