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占地颇广,每岁收成颇丰,早年为宗氏一族所有,宗寿入仕前被宗父予了宗寿,今日又将被宗寿当作生辰礼送予吉了。
今岁冬月后,这处庄园或可称为梅园。
梅园本没有梅,三月前,宗寿命人移栽了近千株梅树(占地十亩左右),半数黄梅,半数朱梅。
黄梅植在庄园内,朱梅环庄园外种植,待到冬月,诸梅次第绽放,此园便是名副其实的梅园。
宗寿今日特特携吉了前来,专是为献宝的,或者直白些,他是在向吉了袒露情意。
梅树也好,庄园也罢,是他以为的情意表露。
到达庄园,牵了吉了下马车,宗寿便有意领着吉了赏看周遭尚只结果的梅树。
赏看了一遭,情真意切地问着吉了,“这些梅尚未花开,寿便心急着领了邈仪来赏看,邈仪可能猜出寿的心意?”
吉了声色不动,未瞧宗寿瞧着黄梅果实,说:“你可知,黄梅的果实其实有毒。”
(注:腊梅的果实真有毒,又名土巴豆,可做泻药(入药用),人别直接食用。)
宗寿一瞬怔楞,真是个出人意料的回答。
无声笑笑,他也不答复吉了,自顾接了自己的问话,“寿私心,想先与邈仪一同见证结果,如此,夏去冬来,再见花开时定别有意趣。”
宗寿说得委婉,他说的哪是什么夏去冬来就为见个花开与结果。
他实则在说,愿与吉了一同见证四季更迭,愿此生与吉了相伴相携。
吉了听懂了,她知宗寿也知她能听懂。
吉了并不想回应,为何向她表露情意,她就得接受?
凭什么在宗寿有了情,有了爱之后,她这个承受者就得给他情,给他爱?
凭他是宗寿,凭他位高权重吗?
这是以权换爱吗?
可她并未手握什么权,究竟是爱贱价,还是权贱价呢?
是,此生除非宗寿死,或者她亡,否则以宗寿的能与性情,她与他只得紧密联结。
吉了没想逃离这份联结,但宗寿也不该因此以为她会予他爱。
她没有爱,而宗寿的爱也并不贵重。
宗寿察觉自己爱了,便积极向她展示他的爱,希望她看见,希望她回应,但这难道不是一种逼迫吗?不是加之她身的又一重负累吗?
宗寿不是蠢笨之人,吉了不会以为他意识不到,若当真没有意识到,那就是他更深的狂妄在作祟。
这样的狂妄,是高人一等的,吉了厌恶至极。
偏吉了即使拒绝,也不能如宗寿般袒露,她只得说一句,“有心了。”
有心了,我知晓你的情意,但眼下我回应不能。
吉了不能说,我永远不会回应。
别看吉了平日与宗寿说话好似强硬,其实正因她势弱,所以得表现出强硬。
就好比,宗寿待吉了看似一直在退让,其实正因他本就势强,无需另用言辞表现强硬。
吉了若真与宗寿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以指绕沸,是一桩于她丝毫没有益处的劣事。
势不在她,为之奈何,奈何奈何奈若何。
“邈仪欢喜便好。寿再领邈仪瞧瞧园内别处的景。日后邈仪若是侯府待倦了,便可来这庄园小住些时日。”
“好。”
宗寿知晓过犹不及,他今日说得够多了,再说真要惹邈仪恼了。
该表露的心意也已表露,安静陪着邈仪赏景倒也不错。
之后,两人走走歇歇,将梅园逛了个遍,抛开宗寿不提,这处地方景色确实不俗。
待到午时,两人又在林中溪边席地而坐,野餐了一食。
景赏了,趣有了,若宗寿恰好哑了,于吉了也能算得乐事一桩。
午后,没在梅园多待,两人又回了戚里。
吉了本以为今日与宗寿的相处该结束了,下了马车才发现,回的不是平阳侯府,是安阳侯府。
她暗叹一口气,宗寿怕是又备了什么礼,只盼这礼不再附带情意的表露。
瞧着邈仪面上隐有的不耐,宗寿真是苦笑不得。
难能与邈仪相处整日,他哪会直接回府呢?
投邈仪所好,他备了两份生辰礼,这第二份,他想邈仪会更喜爱。
领着吉了去到正院,又一处桑柘园,宗寿停在园外,指着门匾道:“邈仪觉着这处桑柘园如何?”
吉了随他手指瞧去,红底金字的“桑柘园”,匾比在郡守府,平阳侯府的都大。
“为何仍以桑柘名之?”为何不用你的园名?
“季夏将至,便就仍以桑柘名之。”
宗寿好似随口一提,说完又引着吉了去到园中一处偏厅。
吉了人是随着宗寿走,思绪却全然被“季夏将至”几字移转了。
季夏将至,宗寿说了不止一回。
第一回时,吉了当他是随口一提,桑柘也是随意取得,这回,吉了却不这般想了。
季夏?季夏特殊在哪儿呢?
天有五行,木火土金水,四时对应五行,季夏为土。
火生土,土壮火老,本朝为火德,季夏为土德。
宗寿,他是想以土德代火德。
(注:五行相生相克,历代帝王以五行之德王天下。五德始终说,自秦起一直备受推崇,有根据相生推下一德的,也有根据相克推。吉了是根据相生推的,土壮火老金生木囚水死。)
这个论断一得出,吉了立时信了。
宗寿做得出,虽他得至尊信重,虽他今后会大权在握,但,吉了仍是相信他做得出。
欲壑难填,轻易能得的大司马位绝不会是宗寿的最终所求,欲取至尊位而代之,才像极了他。
吉了先前在河东因宗寿生出的一些不解与犹疑,一下消除了,她甚至没有震惊,很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一极真的可能。
进到偏厅,宗寿侧过身,有些意得的向吉了展示着满满三面墙的铁剑。
“邈仪,可欢喜?这些剑已开了刃,现下都属邈仪所有。”
吉了没说欢喜不欢喜,越过宗寿,朝着其中一面墙走去,拿起正中的一柄剑,褪去剑鞘,挽了个剑花,确是柄称手好剑。
这一世,吉了学的是剑舞,不是剑术,她回身瞧一眼宗寿,问:“你可愿观我舞剑?”
问完,并未等宗寿言语,吉了自顾回身,接着在厅中舞起了剑。
现下,她不想应对宗寿,因着方才的认识,于一些事,她还得再思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