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睿一听这话,心中登时明白,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原是为了讹诈“五色浮萍”,先前不过是消遣自己来着,登时怒火中烧,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半晌,田睿问高泰道:“衙内,你怎么说?”
高泰淡淡地道:“我哪里知道?田少爷,你就给我这奴才讲讲为何就是了,免得他老是心中不平。”
田睿道:“当初高府派了陈大叔来我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情我愿,并无异议。若有异议,怎地当时不说?”
那小厮愤愤地道:“那时我家小姐重病在身,府中人人忧心如焚,关心则乱,哪能想得周全?便中了你们的手段。那‘五色浮萍’在咱们县里,又不是只有你一家有过,欺负我们不懂行情怎地?几百两的东西,被你们卖到几千两,可真叫人笑掉了大牙。”
田睿恨不得将这小厮撕成两半,再扔到地上狠狠地跺上几脚。他本想说:“你可真会演戏,这奴才当得可是前途无量。”想了想,终于还是将这句话咽了下去,重重吐了口气,道:“谁家的‘五色浮萍’一株卖几百两?若真有此事,便把我家这‘五色浮萍’都给你。”
田伯在旁忍不住道:“衙内,差爷有所不知,十年前,‘五色浮萍’确是比现在要便宜得多。那是人们只以为是一种名贵香料罢了。后来得知此物药效极为罕有,沿海之人纷纷出海采摘,‘五色浮萍’数量骤减,价钱也大大提高。此物是老朽亲自赴东海之滨采购而得,三千两一株,实不敢有虚言。”
那小厮冷笑道:“你个老油条,凭你是有苏秦、张仪之口,便说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我还是只信,莒县有人将‘五色浮萍’卖几百两,你们却卖三千两。”
田睿霍地站起,道:“究竟是有人挣了黑钱,还是有人在无理取闹,在场四人恐怕心里都清楚得很,又何必多言?”让田伯去取了七百两银票一张,对高泰说道:“衙内若认定是买得贵了,也罢,那一瓣就权当我们孝敬县太爷了。这银子请你笑纳。”
高泰一鄂,与那小厮对望了一眼。
那小厮冷笑数声,道:“你这么做,是要陷我家太尊老爷于何地?我们又不白要你们的。七百两,一株‘五色浮萍’,两家商议定了的。衙内脾气好,不与你们计较前嫌。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田睿闭上了嘴,再不言语,只是坐下饮茶,被气得端茶的手直发颤。
高泰又坐了一会儿,将茶碗向桌上重重一放,道:“咱们走了。田少爷,你好自为之。”领着那小厮,出门扬长而去。
田夫人从堂后走出来。她一介妇人,哪里见过这等人物?惊得手足无措,气得脸色发白,只喃喃地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田睿少年气盛,愤愤不平,道:“当初陈正林言明,七百两银子换一瓣,堂堂一县之令,如何能出尔反尔?岂不令人耻笑。便是到京城告御状,有人证对质,我们也不理亏。”
田伯点点头,道:“少爷说得对。眼下,咱们得赶紧动身找上陈正林,请他从中周旋。事情是他引起的,他断然不能坐视不管。”
田夫人叹道:“就是找上了他又如何?只怕他畏惧当官的权势,又贪图师爷的位子,不会替我们说话的。”
田伯道:“话虽如此,咱们试上一试,也是好的。便不济事,也不能把他放在一边。免得事后他倒埋怨我们不与他说。”
田睿点头道:“如此也好。”
田伯便即动身。傍晚时分,田伯回来,告知田睿,不出田夫人所料,陈正林出远门未归。
原来陈正林到县衙献上‘五色浮萍’,高小姐服下后,上吐下泻,嘴唇由紫黑泛红,身上的瘙痒也褪去,很快便痊愈。高县令大喜,大摆筵席,款待陈正林。
席散,陈正林告辞之后,高县令又去看望了一趟自己的女儿,见她恢复得极快,欣喜之余,忽然心疼起银子来:“我在上一任上,得到‘龙涎丸’。若再有了这‘五色浮萍’,今后岂不是百无禁忌?这田夫人妇道人家,太不懂事了。前者那王员外,是乐颠颠地将‘龙涎丸’奉上,本太爷收下,还是给他面子。身为一方父母官,本该受到子民的用心孝敬。这田夫人倒好,居然赚起本太爷的钱来了。若是她丈夫在时,焉敢如此?嗯,该找个由头,让她田家出出血了。嘿,嘿嘿……”
高泰见父亲脸有不快之色,问道:“父亲何事担忧?”
高县令叹了口气,道:“泰儿,咱们病急乱投医,这药买得是不是有些贵了?”
高泰愤愤地道:“确实不便宜。这陈老儿事情办得有些不太利落。”
高县令手一摆,道:“他一番好意,也不必过于苛求。”
高泰道:“据孩儿所知,这‘五色浮萍’早年只须几百两便能买下一株。如今到了田家手里,却只给一瓣。这等刁民,父亲确实该整治一下了。”
高县令一愕,道:“只需几百两?你没有弄错?”
高泰望着父亲,点了点头。
高县令眉头一皱,道:“他们焉敢如此?焉敢如此?”
高泰忙道:“父亲不必气恼,有伤身体。为了这等草芥之辈犯火,不值得。父亲公务繁忙,哪有空闲料理这等事?就让孩儿出马,为父亲讨个公道吧。”
高县令沉吟片刻,道:“田家那孩子有些才学,已经过了科举第一关,又办好了后续文书,只等府试。若是田家因为此事记恨上了我等,以后田家小子取了功名,倒是一件麻烦事。”
高泰笑道:“他得罪了咱们家,哪还能取得什么功名?此事不必父亲费心,儿子就能办妥此事。”
高县令嘱咐道:“咱们向田家求药之事,所知之人着实不少。不可乱来。我不愿以权势欺人,给人落下口实。就由你出面吧。咱们也不为己甚,出了多少银子,落得多少东西,也就是了。”
高泰一拍胸脯,道:“孩儿明白,父亲放心好了。”于是便领着手下找上了田府。
此事一出,田夫人心中担忧,连饭也吃不下了。田睿安慰她道:“母亲莫要太放在心上,那高县令官再大,也要讲王法吧,难道还会来明抢不成?若是如此,孩儿便一级一级向上打官司,大不了到京城去告御状。”
田夫人苦笑一声:“以民告官,哪有这般容易?况且那陈正林攀附权势权势,未必肯出来作证。唉,娘已经想开了,大不了就把‘五色浮萍”给他就是。”
过了一日,田睿出府散心回来,见府中十余名陌生人,到处乱砸。为首少年正是高泰,他大声呼喝,指挥众人动手。晓翠扶着田夫人,不时向高泰哀求道:“衙内,有话好说,请不要动怒。”
高泰冲田夫人冷笑道:“果然是贱人,给脸不要脸。惹得小爷着恼,岂能轻易饶你?给我使劲砸,哪里值钱砸哪儿。你们几个,到屋里去。”
晓翠一声惊呼,伸开双臂站了出来,道:“求求你们不要。”高泰脸上带着狞笑,手里抓着马鞭,缓缓向晓翠逼去。
田睿气得胸膛几乎要爆了,大步上前,一把将高泰推了个四脚朝天,喝道:“住手。”
高泰冷不防被人暗算,吃了一惊,随即站起身来,冷笑道:“呦呵,你这刁民,竟敢冒犯本少爷。”
田睿道:“这里是我家,你们白日里无端侵入民宅,是何道理?”
高泰笑嘻嘻地望着田睿,上下打量,道:“道理?你他娘的都冲小爷动手了,还要小爷跟你讲道理?废话少说,本来小爷我觉得欺负几个娘们儿也没什么意思,正好你来了,咱们这就继续吧。”手一挥,几名家奴围了上来。
只听得“呼”的一声,一名家奴扑向田睿身前。田睿左掌急挥,待要出击,终于慢了一步,“啪”的一响,右颊上已被重重吃了个耳光,登时眼前金星乱冒,几欲晕去,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突然间脚下一个踉跄,又被一名家奴绊了一下,跌倒在地。
几名家奴拥上,拳打脚踢。其余几人负手站在高泰身后,冷眼观战。
田夫人哀求道:“衙内莫打,我们交出‘五色浮萍’便是。”
高泰满不在乎地道:“见不到东西,你光废话是没用的。”
田夫人忙令晓翠去取。
那边田睿兀自被几个人压在地上。田睿手脚乱打乱踹,一名骑在他胸上的家奴,竟被他打得捂着右眼,霍地站起,闪到一边。
高泰骂道:“没用的奴才。这袭击朝廷命官之子的家伙果然是刁民,如此顽劣不堪,就是打死了,也是应该的。你们放心,有何后果,小爷我给扛着,再上去两个人,给我狠狠地打。”
一名家奴听到此言,向田睿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田睿“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那名捂着右眼的家奴大声道:“哥几个,分开他的双腿,老子废了他。”
高泰大笑道:“正是,让他以后只能干巴巴地看着府里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娘们儿发愁,哈哈哈……”
田伯上前,拨开众人的手,扑在了田睿身上。田夫人尖着嗓子道:“住手!‘五色浮萍’取来了。”
高泰从晓翠手中劈手夺过“五色浮萍”,对身旁一人说道:“小爷说得不错吧,对待这等刁民,不打不行。好了,叫他们住手吧。”家奴们纷纷退下,追随在高泰身后,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