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书又抽了一口装有气体的玻璃壶,眼神有些迷离,他身子也以某种诡异的节律摇晃起来。
“我说,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这里的空间突然变得这么大?”他歪着头,斜眼看向地子规。
见到地子规依旧保持着警惕的姿势,墨书咧嘴一笑,摊开手展示着一旁粉嫩的肉壁,“很简单,她现在正在吸收你的灵魂。”
“什么?”地子规惊呼道。
“你没看出来吗,你的身体变得这么小,但周遭的胃壁依旧撑得如此之大,将这里撑开的不是你现在这具身躯,而是从你身上蒸发出来的灵魂,你的灵魂现在就像是一团气,把这个大气球给撑起来了。”
墨书一边笑着,一边伸出手拍了拍旁边的胃壁,这片猩红的墙壁以蠕动回应着。“当然,这也是为了防止你做过多的挣扎,你看看,身体变得这么小,就算能够在这里活动开,也好比瓮中之鳖,不,简直是翁中的一只小蚂蚁啊。”
地子规慌张地看向一旁的粉红肉壁,他一咬牙,使出全身的力气,“咚!”一拳砸在了胃壁之上。
粉红的肉墙只是有了轻微凹陷,伴随着一阵蠕动,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与此同时,这胃壁的主人也察觉到了腹中的动静,铜汤勺感受到肚皮上鼓起的一个小包,只是觉得有些瘙痒,她笑着用手抚摸着,那小小的凸起很快平息了下去。
“真活泼啊。”铜汤勺捧着自己浑圆的大肚,笑意满满,而在她的身旁,枪声不断。
在滚滚黑烟之中,橙黄的肉球怪物发出一声咆哮,它的血盆大口中吐出一条巨蟒般猩红的长舌,朝着不断开火的阿斗窜了过去。
阿斗侧身闪避,同时转动手中的霰弹枪,迅速轰击了那条长舌头,肉球怪物发出痛苦的嚎叫,像是屠宰场里的猪马牛羊的混合哭嚎,随即将断了一半的舌头收了回去。
阿斗俯下身,手中的霰弹枪周围出现悬浮着的黑色火焰,缓缓钻进填弹口,他是在填充子弹。阿斗依旧面无表情,但嘴巴微张,呼吸急促,显然,与怪物周旋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
主持人刺耳的声音从喇叭里喊出来:“哦,不妙啊,虽然我们的阿斗选手进行了有力的还击,但他现在已经气喘吁吁,精疲力尽了啊!更重要的是,我们可怜的地子规选手已经被铜汤勺吞进了肚子里,现在的情况是阿斗孤身一人,一打二啊!我的撒旦啊,我仿佛已经听到那些押怠惰部的观众们发出悲鸣了!”
观众席上,无面周围确实同时爆发出狂喜的欢呼与悲愤的嚎叫,所有亡灵与恶魔都在为赛场上的赛况激动不已,而无面只是稳稳当当地坐在他的位置上,一声不吭。
“那个主持人还真是勇于下判断啊。”卡通骷髅面具下发出一声嘟囔。
七号死神将自己的胳膊肘支在了无面的椅背上,将脑袋凑到前面来,“当然,那个叫布莫的可是地狱的头牌主持人,算是小恶魔里混得最好的了。”
说着,七号死神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颇深的笑,“呵,他举报了不少干脏话的同族呢,估计在看不见的地方也捅死自己不少同行,他这种恶魔,只要能爬的更高,用多少别人的命来搭梯子都没关系的。”
死神的笑容愈发浓烈,他将双色的眼瞳移向无面的骷髅脸,“所以,你的徒弟恐怕真的要输了,你一点都不慌吗?”
无面耸耸肩,“输了就输了,反正那两个孩子的灵魂还算新,再复活一次也无妨。”
暗红与金色的两只眼微微眯起来,死神的语气多了些许好奇,“话说,我记得上次比赛,是你跟贪婪会的那个血钻打的吧?我记得那场比赛好像结束得过于匆忙啊,好多观众都对此很不满。”
“嗯。”无面轻声回应,“我们俩没交手几次,我直接投降了。我承认,我没什么竞技精神。”
“原因?”
“没什么。”无面依旧看向赛场。
死神也依旧盯着无面的骷髅脸,眼神中透露出闪闪寒光,“贪婪会赢的未免过于顺风顺水了,不,自从开赛以来,他们就没输过一场比赛。告诉我,无面,他们手上是不是也有你的把柄?”
无面沉默,仿佛跟一旁呐喊的观众们处于两个世界一样。
死神将自己的笑脸又朝着无面挪动了一些,“说嘛,反正我大概率也不会去管,我们死神没那么闲,但就当让我听听你们亡灵的八卦。”
沉默了片刻,无面开口了,“血钻告诉了我,发生在地子规身上的事情。他告诉我,地子规被恶魔缠上了。若是让他们赢了这场比赛,他们在未来会给予一些帮助。”
死神将脑袋一歪,“哦,是因为他用的那个胶囊,是吗?也对,他那未曾赎罪的灵魂就像是一块试验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等等,总不能就因为关心你那新徒弟的灵魂,你就把比赛拱手相让了吧?”
“地子规很像我儿子。”无面冷冷地说道,声音就像是一块落入死水的石子。
死神一愣,随后笑出声来,“喂喂,你可别说这么老套的理由,听着就像是什么小说里的老师傅角色的台词一样。”
无面又耸耸肩,“当然,还因为别的事。”
随即,他的声音又压低了许多,“你说对,血钻手上有我的把柄,抱歉,我暂时不能说。”
“行,不说就不说,我无所谓,继续看比赛吧,说真的,我有点担心,就咱俩聊天这功夫,地子规是不是都要化成浓水了啊……”
死神将视线重新投到赛场上,移动到了铜汤勺那鼓胀的肚皮下。
“咚……咚……”
腹中,铜汤勺的心跳弄得地子规的心也跟着乱起来了。
他谨慎地后退一步,而墨书也就面带笑容地跟着上前一步。
“所以,我这是要被消化掉了吗……”地子规喃喃自语,同时皱紧眉头,盯着墨书那张渗人的笑脸,“那么你又想干什么?”
在地子规的注视下,墨书再一次提起手中的玻璃壶,吸上了一口。
“哈,所以,你真的不认识我吗?”墨书提着玻璃壶的手缓缓放下,他那张堆着笑容的脸上突然暴起青筋。
“什么……”没等地子规有什么反应,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烈钝痛,他整个人飞了出去。
啪叽一声,他整个人飞到了粉红肉壁上,嵌入其中,他的双臂展开,卡在了肉壁的褶皱里。
地子规开始咳嗽,他感到喉咙里什么温热的东西向外涌出,嘴巴里全是铁锈味,他被这剧痛搞得有些神志不清,低下头,他发觉自己的胸膛好像凹陷下去了,肋骨恐怕断了不少。
刚刚墨书一拳将他打飞了出去,像他以前听过的一句台词一样,“把你一巴掌拍到墙上,扣都抠不下来”,当然,现在他是陷入了一面肉墙。
墨书的脸上早就没了一丝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的愤怒,他的整张脸都被暴起的青筋包围了起来。
“我,墨书,暴食阁的四大才子之一,你跟我说了这么久,不下跪就算了,居然连一句敬语都不说?傲慢啊,你这个垃圾,真是他妈的傲慢啊!”
妈的,果然,这地狱里全是疯子,地子规只觉得眼前一黑,墨书这一拳几乎是比当初灾拳打的还要重,难道是因为他抽了那么久的玻璃壶吗?听说那些吸毒的人都能爆发出常人不能比的恐怖力量,亡灵估计也一样。
地子规的意识渐渐消散,只见得墨书离他越来越近。
地子规闭上了眼。
“地子规,你睡着了?”
“醒醒,地子规!”
黑暗中,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不,那是服务员的声音。
“听着,地子规,我想明白啦,我终于明白啦,想了这么久,我知道该怎么搞一个尿浸基督出来了!”
服务员的声音颤抖着,地子规期初以为对方在哭,但他很快听出来了,那是因激动而颤抖,因一种极致的,近乎疯癫的喜悦而颤抖。
服务员急促的呼吸声在地子规的脑中回响,每一声喘息里都带着他那癫狂的喜悦之情,在黑暗中,地子规仿佛看到了,那个顶着自己脸的服务员跪坐在地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全身颤动着。
“听着,我现在兴奋的要命,你被铜汤勺吞了真是令人惊喜,我很想说,这也在我的计划里,但没办法,我不想再撒谎了,尤其是在这天赐的巧合面前。”
“天啊,上帝啊,撒旦啊,随便什么东西,反正,感谢那给予了你我这机会的人,听着,地子规,我们就要完成了,我们要完成这伟大的作品了!”
服务员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在片刻的死寂后,另一个熟悉的男性声音在地子规的脑中响起:
“看来你的灵魂里有不少住客啊,地子规。”
是思索阿萨。
“愚昧而疯狂的灵魂总是彼此吸引,地子规,我甚至有些分不清,哪一部分是那个可悲的亡魂,哪一部分又是你的。”
“人们常说一句话,疯子表演,愚者鼓掌。”
“你要鼓掌了吗,地子规?”
“还是说,其实你早就在舞台上了?”
“那些可怜的痴人,以为自己能够以灵魂为染料,在命运的画布上放纵涂鸦,将其称为反抗,称为狂欢,称为亵渎。”
“展示给我看吧,地子规,不管你在舞台之下,还是在帷幕之后,让我看看你能带给我们什么吧。”
“地选之人。”
思索阿萨的声音落下,服务员兴奋到发狂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好了,睁开眼吧,地子规,准备好!”
“准备好迎接尿浸基督吧!”
地子规睁开了眼,发觉那声音是从自己的口中喊出来的,他的双臂挣脱开来肉壁的束缚,手中多出来一根木棒。
看到木棒顶部的那颗马的头颅,地子规回忆起来,这是之前在屈辱剧院拿走的那根马头棒。
墨书站在他的面前,一脸错愕,他刚挥拳攻击,在一瞬间被地子规用马头棒挡了下来。
他错愕的原因或许不止地子规这迅速的反应,更在于地子规脸上的神情。
地子规感觉自己的整张脸上都露出了最极致的狂笑,一种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喜悦挤满了他的脸。
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