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千焱被抬进营帐,青鸢立马找来军医为他治伤。
当他的盔甲脱掉,胸前的衬袍早被鲜血染尽,肋骨断了三根,腹部中了一剑,胳膊和腿上的伤都不足为惧,最怕是胸前一剑,几乎是致命的。
陈琬琰对岩柏印象极差,没理由耗费心血为肖千焱治伤,是以,她瞟了一眼,便退出了营帐。
雪云鹤跟着走了出来。
陈琬琰慢腾腾在青营中走着,雪云鹤跟在她身侧,陈琬琰瞟了他一眼。
“说说吧!既然你返回去救肖千焱,为何还让他受如此重的伤?李鸿灿下死手了?那些‘烈焰军’看来都死光了,李鸿灿与岩柏的梁子算结大了。”
她连连问道,雪云鹤只余一声叹息,“我们不过是出个城的时间,李鸿灿就将‘烈焰军’都杀光了。‘暗夜流光’的人轮番对肖千焱下死手,我过去时候,只来得及救下他的命。”
陈琬琰想了想,“看来李鸿灿根本不怕岩柏报复,他与白樱联手,真的只是单纯破坏岩国与宾国的联姻吗?”
“白樱不喜岩柏,她对李鸿灿却是一见倾心,这么多年,只要是李鸿灿所求,她无不从。”
陈琬琰轻呵一声,“原来还有人喜欢李鸿灿这个大魔头啊!若是白樱的心不在岩柏,那宾国与岩国结盟,也就是个笑话。”
雪云鹤抿抿嘴没说话。
陈琬琰瞄了他一眼,还是问出口,“绮罗已经没事了吧?那一塘金荷可还茂盛?”
雪云鹤眸光一闪,顾左右而言他,“我要离开了,你在青鸢身边若有事找我,告诉雪莉,它知道我在哪儿。”
说完,雪云鹤转身就走,片刻又站定脚,“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出事的,青鸢身边目前是安全的,你可以安心待在这里。”
陈琬琰站在原地没动,她知道雪云鹤走了,他不肯再多说绮罗一句,说明心里还是放不下。
陈琬琰烦闷地用脚将一块石子踢飞。
“咝……”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痛咝,陈琬琰抬头,就看到岩柏手抚着额头正痛的呲牙咧嘴。他的脚下躺着一颗小石子,正是陈琬琰刚才乱踢飞的那一块,没想竟打在岩柏的额头上。
陈琬琰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走过去,“岩柏公子,你没事吧?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岩柏不在意地对她挥挥手,“我正要找七公主呢!之前对七公主多有得罪,还望公主谅解。”
陈琬琰讪讪一笑,“不知岩柏公子找我有何事?”
岩柏放下手,陈琬琰看到他额头紫红一块,眼见着就起了一个大包。
岩柏突然对着陈琬琰拱手一礼,“听说七公主的血红绫能治重伤之人,不知能否为千焱医治一番?军医说,他伤太重,恐有性命之危。他是我岩国良将,万不能有失啊!”
“岩柏公子既然知道肖将军对岩国之重,为何还要派他仅带一千‘烈焰军’就闯‘蕴城’呢?你明知陈燮凶悍,李鸿灿狡猾,白樱公主也不好对付,但你还是派他过去了。不知岩柏公子又是如想的?天下之争,一千之众又能成何事?”
岩柏闻言叹息一声,“想必七公主已经听说了,千焱曾偷袭李鸿灿‘飞羽骑’驻地,而李鸿灿也袭击了我‘烈焰军’的驻地。如今‘烈焰军’所剩不足三万人。此番我令千焱去‘蕴城’,一来是想助青鸢,二来也是想劝白樱。毕竟她与我婚约已成,若再与李鸿灿纠缠不清,我的颜面……”
看来雪云鹤是猜透了他的心思。
“怕岩柏公子更是想借青军的力量再分一杯羹吧!可惜,肖千焱太自负,而李将军却是个身强百战的老将,惟命是从,当初我与他相约,没得号令,他是不会被鼓动冒然进城的。
这次我可以救肖将军,但不是为了岩柏公子,是看在青鸢姐姐的面子上。希望以后岩柏公子也不要总是算计别人,你若再想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用仅存的三万‘烈焰军’争天下,那就太天真了。谁都不是傻子!”
陈琬琰说完,再不看岩柏,转身就朝肖千焱所在营帐走去。
岩柏站在原地没动,心里反复琢磨着她的话,脸色也是难得的凝重。
第二日清晨,肖千焱稍恢复些力气,便和岩柏骑马离开了青军营地。
早膳时,青鸢陪着陈琬琰用膳。
陈琬琰看向青鸢,“不知以后青鸢姐姐有何打算?虽然青国无心争天下,可树欲静却风不止,青国也不可能独善其身。这天下已乱,你不动,别人却逼着你动。”
青袅闻言,与萧榕对视一眼,神色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陈琬琰看出来了,“青鸢姐姐可是有话要说?”
青鸢叹息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到桌上推到陈琬琰面前。
“前些日子我便收到了庸国太子陈天明的书信,他欲与我青国结盟,并且已经派你大哥陈天赐去了青国,我父皇也有意与庸国交好。”
陈琬琰一怔,她眨了眨眼,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庸国,她的大哥,二哥……
仿若离她好远。
她一路辗转,过了这么久,早就忘了这世上还有家人。在她的心里,只有母亲、舅舅、表哥和海棠嫂嫂才是她的亲人。
可惜,他们都死了。
所有她的心也空了。
可事实是,她还有父皇,三个哥哥和三个姐姐。
他们与她血脉相连,却遥不可及,遥远的永远都够不着。
沉默好久,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青鸢姐姐不必顾及我,青国如何决定,理当从自身利益出发。这天下纷乱,既然不能独善其身,结成更多同盟也是好的。
只是,庸国弱小,我大哥只懂琴棋书画不堪大用;三哥沉淫女色,一副身子早被掏空了,既上不了朝堂更上不了战场。而我二哥自负又好大喜功,都不是能撑天下之人,你们青国若与之结盟,可要考虑清楚,别最后成了累赘。”
青鸢一听就笑了,她伸出手紧紧握住陈琬琰的手,“我皇弟虽然刚过弱冠之年,但已长得玉树临风,此次你大哥一同带着你六姐陈琬玉到的青国,想与青国联姻。你六姐对我皇弟也算满意。”
陈琬琰惊的张大嘴,“青鸢姐姐,你确定,你皇弟能看上我六姐?她可不是个贤淑的女子,性子刁钻眼高于顶虚荣的很。我怕她将来会将你皇弟的后宫给搅得天翻地覆。不过,她确是我父皇唯一嫡出的女儿,一直被视若珍宝。”
青鸢紧紧握着陈琬琰的手,半开玩笑地说,“其实,我最中意的却是七妹妹,你若能嫁给我皇弟,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陈琬琰一怔,随后低下头,语中悲凉,“这个世上,哪个男子敢娶我?这不是直接招来灭国之灾吗?”
青鸢与萧榕对视一眼,二人都叹息一声,心里都明白,雪云鹤对陈琬琰很是不同,若说这世间还有人敢娶她,莫过于他了。
瀛洲仙山置身世外,一直是受世人仰慕,是个可望不可及的地方。这也就是为什么雪云鹤一直想将她带入仙山的原因。
“公主,你快出来,太子殿下竟然来了军营。”
突然营帐帘子一掀,李将军急火火闯进来,一脸的惊动。
青鸢倏地站起来,“李将军,你说什么?”
李将军就知道公主不知,太子殿下肯定是偷跑出来的。
他眉一皱,“公主,是太子殿下偷跑来了,方才他在营门口亮出太子腰牌,立马有侍卫通报我,我不相信,赶紧来通知你。”
青袅二话不说直接撩开营帐帘子就跑出去。
萧榕也急忙站起身紧随其后。
陈琬琰一叹,慢慢放下筷子,“真是念叨谁,谁就到了。他不会是逃婚逃出来的吧?哈。”
陈琬琰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忙不迭地从椅子站起来,兴奋地挑开帘子就跑出去。
远远地,她就看到一个身材瘦削玉树临风的华贵公子大跨步走进来,玉面生辉,长的极是俊俏。只是神色显得有些稚嫩,一看就是未经风雨,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青鸢一看到他,挥手就打。
贵公子咧嘴笑着,丝毫不躲,反而亲切地看着青鸢,陈琬琰觉得若不是人多,他早就抱住青鸢了。
陈琬琰突然很羡慕这样的姐弟情谊,长姐有长姐的样子,凶悍严厉,时刻总想教导弟弟。做弟弟的,一边怕着长姐带着敬畏,一边又带着依赖。嬉皮笑脸,不管身份有多尊贵,在长姐面前又浑没正经。
果然,贵公子看到了萧榕,知道他是他的姐夫,突然就扑上去抱住了他。
惊得萧榕愣怔后,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
他双手拍着小舅子的肩头,满脸都是亲切和欣喜。
陈琬琰远远地站着,感受着这难得的亲情,她从不曾有过的温暖。
除了母亲,舅舅和表哥,海棠嫂嫂,就再没有人关心过她。她的父皇自她出生就带着鄙视,她长到十六岁才第一次见到他,他唯恐她给他带来灾难,忙不迭地就将她献了出去。
这样的亲情……
她的心从未热过。
突然,贵公子眸光一转就看到了她。
似乎穿过人海就这样一眼就看到她。
陈琬琰身子一僵,眼睛一眨,表情立马变得不自在。
她左右看看,想退回营帐,可众目睽睽,她也不好突然转身跑。众人的眼光自然随着贵公子的眼光都看向她。
青鸢扯着贵公子就走向陈琬琰,“七妹妹,我来为你介绍,这个就是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弟弟青辙。这位是庸国的七公主陈琬琰,目前在我们青军中做客。”
青辙一把甩掉青鸢的手,规规矩矩地就对陈琬琰行了个礼,“青辙见过七公主,久闻大名。”
他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
陈琬琰苦笑了一下,“原来你就是我的六姐夫,幸会幸会。”
陈琬琰并未对他行宫礼,只是学着男子拱拱手,有点不拘小节。
青辙脸一变,哼一声,“我才不是你的六姐夫,我不喜陈琬玉,父皇逼我成亲,我就逃婚跑出来了。”
陈琬琰面色一愕,果然如此。
他竟也毫不避讳,当真爽朗。
青鸢立马挥手又拍向他脑袋,“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一跑出来,那六公主可怎么办?你有没有为父皇想一想?再者,你都不小了,也该懂事了,不能再任性贪玩了,总要成亲。”
青辙却瞟了陈琬琰一眼,梗着脖子道,“姐姐为青国受了那么多委屈,我身为男儿,总要替姐姐分忧。我不能再躲在你和父皇身后了,如今我也要领军护卫青国。
再则,既然总要成亲,那也应该如姐姐,找自己喜欢的。你和父皇就别逼着我娶庸国六公主了,我宁愿此生孤身,也不要娶那个刁蛮女子。她第一天进宫,就将母后气着了。”
青袅一噎,看着已长得比她高出一头,虽然瘦削,但俨然已是俊俏男子的弟弟,一句话也说不出。
特别是那一句,‘别逼我娶庸国六公主了’,让青鸢特别深有感触。当初陈国压境,她被迫嫁给陈燮,生生与萧榕分离,心中之痛无法言喻。如今她还能替青国撑一段时间,自然不忍让弟弟再经受她的痛苦。
于是,青鸢笑着,拍了拍青辙的肩头,心疼地道。
“只要阿辙不愿意,那皇姐便替你做主,拒了庸国的六公主。我阿弟长大了,自然可以找自己喜欢的女子,不管如何,皇姐都支持你。”
青辙立马高兴地笑起来,“姐,这可是你说的。父皇最听你的,你可一定要说话算数,赶紧给我推了那六公主,我实在受不了她的性子。我娶的是妻子,可不是祖奶奶。”
青袅被他夸张的表情气笑了,“臭小子,那六公主可是皇后的嫡女,自小深受皇后教导,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是你不喜人家,看到的总是人家的缺点。”
青辙却很坚定,“总之,我是不会娶她的。其他事我都可以听你和父皇的,唯独这件事,不行。我娶妻,要自己做主,谁都不能逼迫我。”
青袅叹息一声,“放心吧!我即刻给父皇去信,你偷跑出来,母后肯定急坏了。”
青辙却鬼鬼一笑,“母后肯定不会着急,我暗中已给她通了气,她并不反对我出宫。可见,母后也是极不喜那个六公主。”
这下青鸢便没办法了,她深深叹一声,“行了,既已来了边境,以后你就跟着李将军学着带兵打仗。要虚心请教,不要自恃身份,让李将军为难。”
“这是自然。”青辙笑着点头,“我在宫中熟读兵书,正想好好实践一番,李将军经验丰富,以后请多多指教。”
青辙倒真不自恃身份,对着身侧的李将军就拱手一礼。
吓得李将军连连后退,摆手,“太子殿下真是折煞我了,末将不敢。只要殿下所求,李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青辙嘿嘿笑着,转眼又看向陈琬琰,“天下皆传,庸国七公主有颗‘不死心’,且丑陋……大家却都叫你鱼渔公主,说你是祥瑞。”
陈琬琰淡淡一笑,默默运转心法,她的左侧脸颊立马布满丑陋的龙鳞,“青太子没有说错,我确实丑陋无比。你可千万不要被我先前的皮相蒙骗了,这才是我真面目,丑的能止小儿夜啼呢!我父皇看了都怕。”
青辙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了。
他明亮的眼眸如一潭清泉水,不带任何杂质,“七公主并不丑,心似玲珑,善良如斯。”
陈琬琰一怔,脸颊上的龙鳞瞬间消失无踪。
她没想到,青太子看到她的龙鳞竟没害怕。
她心里一暖,缓缓一笑,“青太子才是善良,谢谢你。”
青鸢若有所思,她看着自己的弟弟目不转睛地看着陈琬琰,眉心一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