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窗户玻璃上结着一层带点糊状的薄霜。
冬日昼短夜长,外头的天际边沿还微微亮,小区里不哪家就传来嘈杂凌乱走动的脚步声。
一道晨光倾斜下来,融化了玻璃上的霜雾,液化成水滴湿气袭来。
同住栋楼热闹归热闹,有好处也有坏处。谢乾是被吵醒的,翻了个身伸手往旁边摸索一番,空的。
夏清衍早就起床了。
谢乾没睡够嫌吵,皱了皱眉满脸不爽地把被子往上一扯,接着是把整个脑袋蒙进被褥里,有股浅淡的薄荷味。
没看见谢乾人脑袋的夏清衍步伐轻缓地靠近,抬手把被褥扯下来,瞬间露出个黑色脑袋,用指腹摩挲了会:“想闷死自己啊。”
“好吵,把我吵醒了,”谢乾丧着脸道,“睡不着了。”
“睡不着就不睡了,”夏清衍走到窗户跟前把窗帘拉开,外头刺目的阳光洒射进来,晃得他眯了眯眼,“已经是十点多了,也该起来了。”
不想起床的谢乾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滚,闭眼喃声道:“不想起,我已经和床融为一体了,分不开了。”
夏清衍轻笑了声,走了过来:“听话,起来了。”
又赖了几分钟,谢乾才慢吞吞地穿衣服起床,然后再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吃面条还是出去吃别的?”夏清衍靠在卫生间门框上问。
谢乾吐了口白沫,想了想他的厨艺:“吃面条吧。”
“要吃几个鸡蛋?”
谢乾漱了口:“多大的?”
“还能有多大?”夏清衍无奈用手指凹出大小,“吃两个够了。”
厨房空间虽算不上太宽裕,但容纳两个人丝毫没丁点问题,等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夏清衍就先把鸡蛋打下去,肉眼可见地熟了蛋白,迅速晕染开来一团。
谢乾就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看着,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点什么关于厨艺的精髓来。
“想学吗?”夏清衍又打下去一个鸡蛋。
“不想学,有你在我还学什么,看看就行了。”谢乾道,“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多看多学,你也什么都会的。”夏清衍下面道,“吃多少?”
“就你手里这些就够了。”
“吃得太少了,再加点。”
面条煮得快,没过多久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就出盘了,面上撒了些葱花和乳白色的荷包蛋,面汤上浮出一层浅黄的食用油。
谢乾看着就有食欲,闻着也香。
谢乾用筷子戳破薄薄的蛋白,夹起里面的蛋黄放进夏清衍碗里:“我不喜欢吃蛋黄,一点也不好吃。”
对于谢乾对食物的挑三拣四,夏清衍已经习惯了。吃到中途,夏清衍抬头看着他道:“待会陪我去看看爸妈好不好?”
谢乾一愣,透过冒腾的热气抬头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被面条冒出来的热气湿染的,他看见夏清衍乌亮的黑眸里覆着薄薄一层水雾。
夏清衍面上看着很平静,但说话的语气却不留余地暴露出他内心里的脆弱与无助。
“好。”谢乾点了点头。
这过节的,小区里比往常要热闹,再加上天气晴朗明媚,更多的老人出来走走散散心,与街坊邻居聊聊天下下棋,生活过得自得舒坦。
夏清衍牵住谢乾的手往小区外面走,健身区有老人带着孩子散步,有老人问道:“要出去玩啊?”
夏清衍回道:“不是的奶奶,去看看我爸妈。”
出租车停在郊区外面,这会儿阳光刺眼,郊区的公墓里被暖阳照耀,在地上投下倾斜的影子。
夏清衍牵住谢乾的手,穿过一排排庄严肃穆的墓碑,最后停了下来。
夏清衍先是闭眼轻叹了口气,压下心里奔涌的情绪,然后慢慢单膝跪地把手里的菊花安置好,盯着那张苍白含笑的照片,片刻抬手用指肚轻轻擦去灰尘。他哑声道:“妈,我来看您了。”
谢乾站在旁边默默看着听着。
不知道说点什么,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夏清衍还是说了起来,跟她以往聊天一样,只不过她不会再回答了:“妈,您不知道,小区里的长辈们都提到您,说让您回去看看。”
“……”
“小区里又住进了好多邻居,健身区扩大了,每天都好热闹,小区楼下还栽种了花树,变化挺大的。”
“……”
“李婶还让我替她跟您问声好,她说她好久都没见您了,下回见可能就生疏了。”
“妈,”夏清衍鼻腔生涩酸疼,眼眶湿润,悲丧地垂下脑袋,低哑慢腾腾道,“我过得挺好的,别再为我担心了。”
谢乾听着,他知道夏清衍心里难受得很。
这种家人阴阳两隔,看不见对方的面容也听不见对方的话语的感受是多么的无奈与心疼。
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少年弯曲的背脊,孤零零的影子倾斜在旁边。
他的人生还没真正意味的开始,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又过了几分钟,夏清衍站起身来缓了缓,谢乾轻声唤道:“哥。”
夏清衍微仰头滚了滚喉结,低哑道:“我没事,去看看爸。”
“爸”这个字眼对他来说极其的陌生,却又脱口得如此的自然。
郊区的占地面积前几年扩大了范围,夏爸就葬在旧公墓里,里面墓碑上的痕迹是光阴似箭的见证,碑上有经历风吹雨打的磨痕。
谢乾被他牵着,跟着他往里走。
穿过几排停了下来,碑上的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轻英俊,面部轮廓与夏清衍格外相似,模样仿佛是刻出来的。
“爸,”夏清衍心情复杂,勉强地冲着照片上的人喊了声,他闭了闭眼缓缓道,“我来看您了。”
夏清衍对夏爸压根没丁点记忆,他对夏爸的印象全来自于张雪萍偶尔三言两语的提及中。
他不多问也不深究,沉默地听着又不声不响把话题转移,多问了深究了反而会让张雪萍的心里更加难受,他不愿意再看见。
照片上的人是张雪萍一年来看两次的爱人,一次是他的忌日一次是清明节。
那段覆上灰尘的陈年记忆瞬间从夏清衍脑海里涌现出来,仿佛历历在目,那时候张雪萍会带着孩童的他一起来。
陈旧的记忆里,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张雪萍会在夏爸的碑前喃喃低语,说着说着便开始落泪,那时孩童的夏清衍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哭了起来。
他只知道自己心里难受,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哭,身形瘦小的他抱住张雪萍,用软绵绵的小手去擦她脸庞上的泪水,边擦边用稚嫩的童音软糯糯道:“妈妈,不哭了,我们回家。”
当时年纪小小的夏清衍只知道这个人每次来看他都会把张雪萍惹哭,所以他一点也不喜欢夏爸,觉得他就是个坏人。
他渐渐地长大了,张雪萍不会在他面前哭了,但会躲着偷偷地哭,一个柔弱的女人失去依靠,生活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那时候小区里有不少街坊邻居劝说张雪萍改嫁,说独自一人抚养孩子不容易,总得有个依靠的男人才行,但张雪萍都委婉拒绝了。
夏清衍也很懂事体贴,乖巧听话地让人心疼。
两人从郊区里出来,这回换谢乾牵住他的手,一直不回头地往前走。
两人越走越远,把后面一切不开心的事物甩得很远,走着谢乾突然转身张开双臂抱住这个孤独的少年。
朱阳他们约好出来玩的时间与地点,各自吃完午饭后到游乐场门口碰面。
家离游乐场有远有近,大家来的时间不一,来得早的几人已经聚在一起了。
大概是过节日加上天气不错,游乐场周围的人流量还挺多的,两人融进人群里格外出挑,一眼便吸引路人的目光。
周围人多,从两人旁边经过的路人有意无意地往他们这个方向看,谢乾被那种眼神看得有点头皮发麻,往夏清衍那边瞥了一眼,他的目光直视前方,一点也不窘迫。
“哥。”谢乾挣了挣掩藏在他衣兜里的手。
“再帮你暖一暖。”
“哥,我说实话,”谢乾道,“m市的温度要比h市高,这冬天都过去大半了还没瞧见雪影子,估计h市都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了。”
“嗯。”
眼看越来越近,谢乾急忙抽出手,揣进自己的兜里,不给他有任何的可乘之机,说实话他不想被班里的同学看见,只想偷偷的,偏头看了一眼,观察他的面部情绪,还好没在意。
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围在门口,等人到齐了一起进去,来得人也不多就十几号人,有的离这太远,有的单纯的是不想来,待在家里好好复习,迎接期末考。
节假日游乐场十分的热闹,几乎可以说是人山人海,人挤人的那种,热闹得连进场也要排队,朱阳带着他们检票入场。
进去之后,几人围着入门附近的几台娃娃机,朱阳抓了几次也是一无所获,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朱阳,你行不行啊。”许月站在他旁边说,“抓了几次也没抓上来。”
朱阳手握着操作杆,偏头说:“你行你上,太刁钻了,故意不让人抓上来,商家太没良心了。”
谢乾看着热闹也围了上去:“我来我来,许月想要哪个?”
朱阳松手往边上站着。
许月眼睛一亮:“最里边那个黄色的皮卡丘。”
“没问题,”谢乾把硬币塞进去,手搭在按钮开关上,操控吊抓,“看我分分钟帮你抓上来。”
“别高兴太早,”朱阳双手抱胸,不服气道,“位置太刁钻了,抓不上来。”
谢乾没说话,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吊抓靠近娃娃。
夏清衍一声不吭地站在边上。
眼看快成功了,谢乾双手快速灵活地操控按钮开关,没几下就掉进凹槽里。他挑眉看着朱阳:“是吗?”
朱阳“啊”了一声,打脸速度太快,语气里带点愤怒:“这么快?谢乾你不是人!”
夏清衍轻声笑了。
“谢乾,你太厉害了,”许月高兴的拿着皮卡丘,“朱阳抓了几次也没抓上来,你一下子就抓来了,真棒。”
“这没什么,就是抓多了,”谢乾抓娃娃抓得炉火纯青,不咸不淡地说,“多抓几次你也会很厉害。”
谢乾看着旁边的人,松开手:“哥要不要来试试?挺容易的。”
“不想玩。”
游乐场里的热门项目无非是那几项,他们人多了点,各自有自己想玩的项目,待一块不方便,只好分头行动,有想一起的刚好凑到一块,就这样决定的十几人稀稀拉拉找好人去寻快乐了。
朱阳眨巴着眼问:“有谁要和我一起来场男人之间的挑战?”
周宇成瞬间来了点兴趣:“什么挑战?”
朱阳隔空指着某处,简明扼要:“跳楼机,玩不玩?让你感受感受这冬日里冷冽的寒风,准刺激,不叫出声我买单”
周宇成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咽了咽口水:“……”
最后还是被朱阳善诱了几人,表情从开始的紧张担心到跃跃欲试。
朱阳见其效果,趁热打铁,冲后面两人说:“后面两位要不要一起?”
谢乾还想玩其他的,更何况朱阳已经拉好几人了,拒绝道:“不了。”
朱阳也没强求,摆了摆手:“不玩算了。”
许月不屑于参与,拉着徐瑶玩一些不那么刺激的。
不得不说,这个游乐场还挺大的,还专门配了张地图,谢乾粗略的扫了眼记住过山车的位置,又看了其他娱乐设施。
夏清衍待在他旁边,看他看了那么久也没挪开眼:“你要是不知道在哪就告诉我,我当你的导游。”
经他这么含蓄提醒,谢乾猛地想起之前秋游那会儿拿着地图找不到地方的自己:“哦,知道了,那就辛苦你了。”
谢乾又盯着看一会儿,也看得差不多了,偏过头:“哥,我们去玩过山车吧,断轨的哦,肯定很刺激。”
来时谢乾就已经搜过这家游乐场了,专门来玩这个断轨过山车给自己找刺激。
夏清衍犹豫了片刻,但对上谢乾那双充满期待又迫不及待的眼睛,迟钝地点头,然后牵着他的手往人堆里穿梭。
“哎,哥,”谢乾看着被牵住的手,支支吾吾,在脑子里组织语言,“人多……被看见多不好啊。”
“没什么不好的,本来就是事实,”夏清衍看着遍地是人群,解释道,“我怕你走丢了,牵住安心点。”
断轨过山车在里头的一片区域,周边还有卖五花八门的气球的老人,谢乾被他牵着走了一段路。他突然出声:“都叫哥了,更没什么毛病了。”
“什么?”谢乾没听明白其中的意思,品味了这句话后朝他看了一眼,“我就不是这么想的。”
“你还想到什么了?”
“你呢,不仅要当我哥,”谢乾说,到后面的话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地说,“还要当我的男朋友,身份不止一个。”
“嗯,”夏清衍应道,“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