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关快要疯了。
新荷宾馆,刚刚说出口的这几个字,尚飘在眼前的时候,他就恨不能伸出手,去把它们一个个捞回来,咽回肚子里去!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这个世上永远也收不回来的两样东西。
新荷宾馆。
秦关恼恨地握紧拳头——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这么冷静理智的人,为什么这么快就把这个关键信息脱口而出的?
是潜意识里要跟徐如意斗个高下?
可是,现在是斗气的时候吗?
在警察面前,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能斗气吗?乱说话的后果,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吗?
跟那个车钥匙的事一样,他说出口的时候,自己都不曾察觉,那个信息会给自己带来一连串怎样巨大的麻烦。
因为,一个信息,往往会牵扯出更多的信息。
可能对自己不利的信息。
他是专业的刑辩律师,他懂这个道理的——这是警方常用的方式,诱导嫌疑人说话,说错话,然后抓住对方话中透露的信息,深挖,直至挖出真相。
而他,不论是在法庭上还是在警察面前,他从来都是极有分寸的,他只说有把握的话,只透漏该透漏的细节!
任何官司,任何纠纷,他从来都不曾在这上面栽过一个跟头。
他的客户都夸他滴水不漏。
可是,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错!
车钥匙的麻烦还没解决,如今,他竟脱口而出,把新荷宾馆说了出来,告诉了警方!
这明显又是另一个引子啊!
“新荷宾馆?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也去过?秦关?”老何盯着他,目光犀利如刀,“这是怎么回事?快说啊!”
秦关能说什么呢?
这种时候,他再不能乱说了。
他退后两步,后背靠着墙,艰难地咽口唾沫,低垂的脑袋恨不能插进一盆冰凉的冷水中——他的脑袋乱了,这样一个聪明的大脑,一贯无敌的大脑,在这紧要关头仅一次次失策,失算,失控。
“秦关!”另一个警员催促,吼。
秦关不吭声,他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铐住的双手捂着肚子——要不,假装生病吧,这样可以在紧迫之中赢得一点时间,去理顺眼前的混沌。
是的,混沌,这几天,准确地说,自从徐如意“摔伤”之后,他的大脑一刻都没停歇过。
他紧张,担忧,害怕——如果不是极度紧张,他怎会去新荷宾馆,结果了戚敏的性命?
结果戚敏的性命后,他的大脑更是始终处在高度压力之下,这种情况下,他又被徐如意设计下套,不得不在审讯室待了一个晚上。
正是那个煎熬的夜晚,整整一夜,他一遍遍地重复自己以前编好的那段谎言,跟警方斗智斗勇,绷得太紧的神经,劳累和饥饿,彻底侵蚀了他往日的冷静和理智。
不然,他也不会一再掉进自己挖的坑里的。
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休息,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他就能复原,那么,接下来的一切,他都有信心对付。
“肚子疼?这个时候?”
老何果然不信,“秦关,这是医院,我分分钟就能拆穿你的谎言,别装了,该说的说,你躲不过去的。”
他们甚至连医生都不叫过来。
秦关只能继续演,更强烈地演——他没有退路了。
他捂着肚子,顺着墙蹲下,痛苦地呻吟,很快就挤出了眼泪,“我真的很痛……我一直都有胃病的,不信你问她……”
徐如意知道他有胃病,她撒不了谎。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看向门口,冯姨立刻领会,快步去了医生办公室。
一两分钟后,两个医生急匆匆进来,一个抓着秦关的胳膊仔细查看他的舌苔,摁压他的胃部,另一个简单扫一圈,便跟身后的护士说了声。
很快,护士拿来药和水。
“如果真的突发胃痛,这药吃下去你就应该不痛了,”那医生说。
秦关抵不过去,吃了药。
这忙乱的几分钟时间对他来说不够,远远不够。
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再没有休息调整的机会了。
因为他演不下去,也没有任何理由对警方提出抗拒——戚敏的手机,成了束缚他的最关键的信息。
因为这个烫手的手机绑死了他。
即便他是律师,即便他通晓法律,极度善于钻空子,也无法替自己开脱,无法理直气壮地说:“我现在拒绝回答,按照法律,你们最多只能扣留我24小时。”
因为这个手机,还因为他和戚敏的婚外情,现在的他,是三周前戚敏失踪案的头号嫌疑犯。
是的,三周前的失踪案——只要这三周内无人证明戚敏曾活着出现过,那个“失踪案”始终都是成立的。
而他秦关,有着戚敏手机的秦关,是那个失踪案的嫌疑犯。
不是嫌疑人。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新荷宾馆?是在哪里?市区吗?这个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我家就在这个城市,我对市区的酒店还真不熟,因为我基本用不着住酒店。”
眼见秦关吞下药,病床上的徐如意便皱着眉头回答老何的问题,对这个地名表现出一脸的“茫然”。
她一点时间都不给他,而且,她在装!
她在引他进入另一个坑。
秦关抬起眼睛,森然地盯着这个脸上包裹着纱布的女人,恍惚中,只觉得她陌生得可怕。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徐如意时,她刚上高中,清瘦苗条,细长的马尾,雪白的裙子,带着一脸羞怯的笑,害羞地站在她父亲身后。
而当她的父母走开时,她才怯怯开口,一双眼里满是崇拜。
“我爸爸说你好聪明!”
“你成绩怎么这么好!”
“你怎么门门功课都这么厉害啊!”
她用娟秀的字体给他写信,她的信里,满篇的崇拜,佩服……
他考取理想的北方大学时,完全不会针织的她,跟着视频一点点学,亲手给他织了条围巾,针脚粗糙,但是温暖。
大学期间,她更是不辞辛苦,一到节假日,她便会坐火车去他的学校看他,他过生日,她亲手给他折了一千只纸鹤,每只纸鹤里都写下一个朴素的愿望……
在他的宿舍,从未做过家务活的她,会帮他拆洗被子,收拾衣柜,她离开的时候,还总是偷偷地在他的棕垫下,塞上一两千块钱……
他还记得,两个人领证的那天,她一脸幸福的潮红,傻呵呵地卧在他怀里,看着证件,兴奋得一夜未眠……
那个她呢?
这才过去几年?这个女人竟变得如此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