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东院里,刀刃破空的声音持续不断,小灵捧着水在一旁等自家少爷。
待孟谷洗漱时听小灵叽叽喳喳的说生活中的趣事。
早饭后孟谷准备再去文房看看,今年的税收也要开始了,当官毕竟两辈子的第一次,还是各方面心里有数才好。
孟谷往前堂一路行走发现只有寥寥几人,走进文房才想起今日休沐,突然想起初来时答应的“请酒”还未兑现,于是招来值班的衙役让他通知衙里的人,今晚云来楼他请众人吃饭饮酒。
衙役欢欢喜喜的领命办事去了,孟谷又招来一衙役让他先去云来酒楼定桌,至于酒菜嘛!“你去问问冯杨两位大人”最后嘱咐道:“我们是去吃饭不可假公济私,不可做扰民举动。”
衙役连忙称是。
第一次休沐,孟谷想着劳逸结合,麻利的起身回内院,来了几天一直在忙,今日正好逛逛县衙,一会儿再去陪陪娘亲。
前院中厅的路上,打扫庭院的李婶,清理花圃浇水剪枝的李大叔,纷纷给他行礼,孟谷脸色始终温和与他们打招呼。
“少爷...”还没有见到人,就闻其声,小灵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孟谷立在原地等她,见小灵像只可爱的花蝴蝶似的飞了过来,在原地转了一圈后,兴奋的说:“少爷,好看吗?”
孟谷扶住她左右晃动的身子,点头道:“好看。”
小灵高兴的跳了起来“我也觉得好看,少爷,该给你做衣服了,你看这样的好吗?”
孟谷“额”了一下,委婉的说:“小灵啊,我的衣服简洁大方就行。”
小灵俏皮的道:“我当然知道了,我说的是颜色啦。”
孟谷笑道:“你呀,自己安排就行。”
小灵甜甜的道:“好呀,好呀”
“少爷,你不是去看文书了吗?”
“今日沐休,陪陪你们。”
“真的呀,那我带少爷到处走走,这里面我都走遍了。”
“好。”
小灵在孟谷面前话永远都是那么多,一路上叽叽喳喳的把院子介绍了个遍。那个地方的石砖松了,那个角落喜鹊爱来塔窝,那个洞里藏了几只流浪的小猫,生怕自己说的不够明白,连说带比划的分享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少爷,刘伯说会来三个人,到时候两个小姐姐和我们一起在后院,不过住夫人那个院子,少爷的院子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是个男的,刘伯说平日里和捕快哥哥们一起,少爷要是出门就带上他,让他保护少爷。”
“嗯,刘伯安排,我放心,小灵有什么事情也可以自行安排。”
“好的呀,少爷。”
“对了,小灵,我晚上要请衙门里的人去云来酒楼,不用给我准备晚饭。”
“嗯嗯”
孟谷逛完院子,接下来全部的时间都用来陪母亲。
孟母身体上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她的病严重在于精神上受了刺激,又有心病。在孟谷初到石山县的时候,就带母亲去看了全县最有名望的大夫,大夫和勤州大夫所言相差无几,只能慢慢调养。
肖嬷嬷一直陪在孟母身旁,今日孟谷也在,小灵便拿了针线活凑过来,远处刘柯拿着一些账册正在打着算盘。
傍晚,天色微霞,衙门里的人出动了,孟谷觉得人太多有些扰民便让大家分开走,自己和冯厚几人自然走最后。
云来楼是石山县最大的食肆酒楼,位于本县最繁华的街道东广路,占地面积大,容客量大,价钱也算公道,是请人吃饭最好的选择地点之一。
云来酒楼的老板今日亲自忙上忙下的安排,新县令初来请客吃饭就来了自家的酒楼,简直就是天大的荣幸,可不能出了差错!
酒楼外人声嘈杂,喧闹非凡,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今日人多,再吆喝几声,希望多赚几文,价格自然比白日里减少了些。
楼宇内人影绰绰,还有卖艺的手艺人弹奏琵琶二胡,吸引了不少吃客打赏。
酒楼分上下楼,下一层是平头百姓吃饭之处,上层为高档贵客食住之所,今日县官老爷要来吃酒,老板早就吩咐了上层不接待客人,二楼的长廊的雅间前摆满了桌子,最大的雅间自然留给县老爷。
店里的小二忙的焦头烂额摆菜摆的手发抖,今日不止是上层,连一楼的人都比往常多!往日里不愿坐下层的人今日也不在意了,全是冲着县老爷来的。
楼里饭桌上菜肴美味可口,香味四溢,远远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小灵知道孟谷要请人吃饭饮酒,自然要好好“打扮打扮”自家少爷了。
“县老爷到”
人群立即自动让开一条路,孟谷身穿以浅蓝为主色的立领圆衫广袖长袍的衣裳,身材修长,眉眼精神的出现在大家面前,众人顿时被他所吸引,大堂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孟谷看了这场景,含笑的向掌柜的走去,说道:“今日我也是食客,掌柜的可不能搞差别对待!”
掌柜的连忙说不敢,满脸笑容的道:“大人们,楼上请。”说话间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好啊”孟谷顺着他手的方向楼上走去。冯厚几人也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酒楼里又热闹了起来。
二楼,看着坐得整齐的衙役们,孟谷心道:“还好之前取回了孟家的财产,要不这请客也不容易啊。”
面上笑着道:“明日还要上值,大家就酒量大尽兴,量小随意,不可强行劝酒,不要贪杯!”
衙役们大声道:“知道了,大人。”
雅间里一张可坐十几人的雕花木桌上围坐着孟谷,何彬,冯厚,杨敬文,沈浪,褚子盛,高明以及衙门里的六房书吏。
一开始大家还有些拘谨,说到底众人不熟,孟谷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总有些放不开。
孟谷看出大家的心思,端起杯子,站起身来道:“聚餐尚齿不尚官,今日我们只论年龄长幼,不论职位高低,何教谕,这里您最年长,孟谷在这里以茶代酒敬您一杯,以后的日子里还请多多指教。”说着就干了手中的茶。
孟谷家中新丧大家都知道,他这尊敬的的样子让何彬看了直点头,笑着说道:“呵呵,大人太客气了,老夫就仗着年岁喝了这杯。”说完喝了杯中的酒。嘴里叨念着“老了,老了,你们年轻人多喝点,多喝点。”
孟谷带头,气氛开始融洽了起来。
高明是石山县的捕头,武人出身,所做所为自然也带着武人的风格,特别是喝了些酒后,简直就是气氛担当。
“大人,我们敬你一杯。”
“大人请”
“...”
“是啊是啊”
“...”
推杯换盏间,原本不熟的关系没多久就熟了起来,不得不说不管是那个世界饭局总容易推动人和人之间的关系。
次日一早,天朗气清,阳光明媚,照例练刀洗漱吃完早饭的孟谷一脸精神的去正堂。
刚到拐角就碰到熟人,孟谷扬声道“杨大人,早啊!”
杨敬文嘴里嘀咕着什么,根本没有理会孟谷的问候,直到孟谷又喊了一声才回神“啊,大人,早,您是要去上值吗?”
“杨大人这是?”
杨敬文道:“不瞒大人说,往年里,衙门大多按照记录的份田数量收税,并未分的那么细,如今这...我和冯大人实在忙不过来啊!!”
孟谷心中明了,石山县四千九百多户,其中有士族,生员,良民,富商,工籍,僧侣等等,若要一一划分清楚,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这中间还有喜欢钻空子的,而那些能钻空子的都有一定的身份。
稍稍思索后,孟谷道:“杨大人这样吧,本官把皂班快班里所有不值班和无公职在身的衙役交给你们,用在统计之事上调配,以减轻你和六房书吏的工作。”
杨敬文一听,眼睛一亮,这个好,一下子就多了几十号人帮忙,连忙谢过孟谷,脚步很轻快的走了。
三日后褚子盛拿着这些年冬日救灾的全部文书递给孟谷,孟谷看了对这个年轻的师爷刮目相看。之后一个人在书房里研究文书,叫褚子盛去找冯杨二人。
当褚子盛见到冯厚和杨敬文的时候,两人正在核对户籍田籍,他突然想起孟大人初来那日两人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的失笑。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他手头上的事情做的却不差,有他的帮助,冯杨二人发现很多事情变得事半功倍,两人以前只道褚子盛才华上佳,很听话。没有想到,办事能力也如此之好,这是藏拙啊!大人好眼力啊!
要是褚子盛听到这话肯定要翻个白眼,藏拙?有必要吗?至于孟谷那边纯粹是觉得褚子盛年轻,毕竟衙门们跟文挂钩的,还有一定地位的,有三十五以上的四十多的六十多的,这三个已经在忙了,这二十多的,自然不能歇着!再说能被冯厚带着的能力应该是有的。实在不行再想办法嘛!这真的是一个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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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石山县的税收已经到了尾声。
一日孟谷在文房里审核文件,连日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眼睛有些受不住,便做起了前世的眼保健操。
“大人,大人”
一个衙役匆匆跑进来,孟谷揉着眼睛道:“何事?”
那衙役抱拳道:“大人,李家村有几户户籍有问题,杨大人不知如何处理,特命卑职来请大人前去。”
“哦?”孟谷站起来问道:“你可知具体情况?”
衙役道:“杨大人说他们不是我大辰人。”
孟谷心道:“不是大辰人?这事儿可大可小啊”连忙吩咐道“备车。”
“是”
李家村在石山县城的北城门方向,从出城门外一公里处的主道向东的方向分路而行,再往上走路两个时辰就到了,近日来天气一直不错马车在这条路走的也算顺畅。一路上路过了几个村庄,远远看到农人忙碌的身影,田边还有小儿在拾遗,农家景色,大多如此。
李家村是这条分路最后的一个村,整个村不过二十二户,村子三面环山,一路与外面相通,等孟谷赶到的时候就看见村子里平日晒谷子的空地围满了人,有李家村的人,也有附近村看热闹的,当然还有六七个拿着钢刀的衙役,杨敬文以及褚子盛。
孟谷也带了四人,这下场地的人更多了。
杨敬文一看到孟谷便拱手行礼道:“大人”
一群衙役也立即行礼高声道:“见过大人。”
村民们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齐齐的望着孟谷。
村长最先反应过来,跪下磕头道:“李家村李全见过县老爷”
李全一带头,村民们,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孟谷微皱眉,高声道:“大家都起来吧。”
很快场地人被分成了三群,以孟谷为首的衙门中的人,以村民为主的百姓,还有以李村长打头户籍有问题的人,他们有青年壮汉,有花甲老人,有年轻姑娘,也有怀孕妇人,还有眼睛里满是天真的孩童。
一个衙役不知从哪里搬了张木椅给孟谷,孟谷坐下后,除了看管人的衙役,其余人自动走到孟谷身后站了一排,杨敬文和褚子盛也站到了孟谷左右。
孟谷转头对杨敬文问道:“杨大人刚刚杜广说的不仔细,你把事情始末再陈述一遍。”
杨敬文道:“是,大人,我等按大人吩咐详细记录田的归属,发现李家村有几户人家户籍不明,于是亲自来询问村长,村长说他们都是三年前从南方来的落难人,因为看他们可怜让他们入了村,但是下官检查过,三年前南方遭了灾的灾民,在同州的去年已经全部返回原籍,仔细询问之下发现这些人对所谓的南方家乡很陌生,更像是北地来的。最终他们之中有个孩子说露了嘴,他们应当不是我大辰之人。”
孟谷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李家村村长。
李家村的村长年约五旬,穿得很是得体,他身体有些佝偻,却比一般都老人健壮,此刻杵着拐杖,一双苍老湿润的眼睛满是浑浊,眼窝深陷,面色倒是没有旁人的恐慌,好似早就料到一般。
孟谷仿佛明白了什么,对村长道“李村长,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李全放下拐杖又跪了下来,他旁边的汉子一脸焦急,李全对他摇摇头,转而对孟谷磕头一拜,颤声道:“大人他们只是普通的百姓,不过在这片黄土下讨生活,我们不懂大人们所说的大事,只求老天爷赏脸,不要饿肚子罢了!”
他这话的意思孟谷几人自然都明白了,还未说什么一个汉子大声道:“不关村长的事,他只是心善救了我们,给了我们一个住处,你要抓就抓我。”他身旁的人连忙拉着他,去捂他的嘴。
孟谷身后的一个衙役立即大声呵斥道:“大胆,大人还未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
孟谷摆手道“无事”又对杨敬文道:“杨大人,按照大辰律例此事应当如何解决?”
杨敬文道:“大人,按照大辰律例卷二第三条外族人入关需通过官道快马加鞭上报礼部的鸿胪寺,礼部下达文书后方可入境,若是平民需到边境州市府衙领盖章凭证才可自由通行,凡违例者,一旦发现当地府衙可直接抓其认罪。”
褚子盛道:“大人,他们应该是沿山沿河到了这里,不然这一路关卡重重,不可能走到,不管怎么样他们既没有身份又没有凭证,按律已属违法。”
“再者,大辰律例第二卷第十五条,外族人从非法渠道入境,当地居民需上告官府,做笔录文书,李家村从未去官府上告,还帮其做伪证开了户,除去官府不查之罪,他们更有知情不报之罪。”
李全默默地低下头。
孟谷沉思片刻,问道:“普通外民从边州进入需要满足什么条件?”
杨敬文道:“其一,有我大辰的商户或是走户,且要标明去向原因,其二 ,特殊人员如能给大辰带来利益或是自愿归顺我大辰的,愿意接受当地衙门监管。”
说到这里杨敬文低声对孟谷道“如今我大辰关南道和蛮苗虽有互通,但是我们定北并无,他们从定北道上面而来,这事要是追究起来...”杨敬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话虽然没有说完,意思孟谷自然懂“大人我们应该将他们立即收监,再上报州府才是。”
孟谷思索了一会儿,看向那边一群的老弱妇孺,叹了一口气道:“来人,将他们全部带回县衙。”
衙役们立即抱拳“是,大人。”
李全老泪纵横,大声道:“大人,大人,他们只是扒黄土的苦命人啊,求大人放过他们吧。”
声音悲切,村民们大多骚动了起来。
两个衙役立即上前挡住孟谷前面。
孟谷站了起来,大声道“本官是官,所为不过公平公正,事情该如何自会以德服人,诸位都是本官治下百姓,本官不会以自己一言而定事,也不会只听诸位之言。事情的处理总需要时间,本官需要他们录口供,还望大家稍安勿躁。”
孟谷站的笔直说的掷地有声,眼睛明亮有神,村民慢慢安静下来。孟谷又对李全道“此事不管如何,衙门定会清楚明了的结案,李村长你也需要去一趟衙门。”
李全双眼无神的低下头,似认命般的喃喃道“是,大人。”
之后的事全部交给了衙役,所有涉及此事的人全部带回了县衙,这件事一时间成了全县百姓议论的话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