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冬日冷酷的、灰白色的雾气笼罩着东京。
一辆卡车摇摇晃晃地从街口开进来,在八木太太家的屋前停住。
“嘀嘀!”司机轻按了一声喇叭。
玉木美黛和小野十香见八木太太从屋子里迎了出来。连忙从卡车驾驶室里走下来。
“早上好,八木太太!”佩着国防妇人会绶带的玉木美黛,笑呵呵地跟八木太太打着招呼。“让村川太太她们出来卸车。”
“村川太太她们还没来呢。”八木太太说。
“那怎么办啊?”小野十香说,“我们还要去下一家。”
“我来想办法。”八木太太说。
八木太太走进屋子。转眼间把睡意朦胧的八木明子和头发凌乱的八木樱子一起叫了出来。
“把车里的棉布搬下来。”八木太太对两个女儿说。
“是!”八木樱子说。
司机走下来,把卡车挡板打开,八木樱子爬上汽车,把十几包棉布掀下车,又从八木太太和明子手中,接过已经做好的十几大包军衣,一一摆好,然后跳下车来。
卡车司机关好挡板,爬进汽车。
“三天以后我再来。”玉木美黛转身笑着对八木太太说。
“好的。”八木太太说。
小野十香看见八木明子站在旁边,笑着对明子说:“明子小姐,你也应该加入我们国防妇人会。”
“我是老师,我们在学校加入。”八木明子说。
“我想加入你们。”八木樱子对小野十香说。
“樱子,你别捣乱!”八木明子叫道。“你还是个初中生呢!”
玉木美黛显然有些不快,看了八木明子一眼,转身爬上汽车。
“十香小姐,还愣着干什么,上车,去下一家。”玉木美黛说道。
“打扰了。”小野十香对八木太太鞠了一个躬,爬进车里。
司机鸣了一声喇叭,把车开走。
八木太太扛起一大包布匹,踉跄着走进屋子。明子和樱子也各自扛起一包布匹,走进屋子里来。
“早餐已经做好了,你们俩洗脸吃饭吧。”八木太太说。
八木明子见母亲如此辛苦,摇摇头,消了气,对八木太太说:“妈妈桑,您这么做,身体会吃不消的!”
“这是你父亲的遗愿,我要为国家出力。”八木太太说。
八木明子只能叹气。
明子和樱子吃过早餐,徒步去了各自的学校,八木太太收拾碗筷,小室依子急步走了进来。
“出大事了。”小室依子说。
八木太太扭头瞥了小室依子一眼,“神神叨叨的,能出什么大事?”
“昨天,广播里的那几位圣战英雄,被中国特工杀死了。”小室依子说。
“别胡说八道!”八木太太说。
“是真的。”小室依子说。“街上的人都在说呢。”
“如果真死了,广播里咋不说?别听风就是雨。”八木太太说。
“不信,你问佐藤君去。”小室依子说。
“我这就去问问清楚。”八木太太用抹布抹了抹手。
“您去哪儿,八木太太?”秋吉橘子走进屋子。
八木太太没听见似的,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八木太太她怎么了?”秋吉橘子问小室依子。
“我说那几个圣战英雄被中国特工杀了,她偏不信,去问佐藤记者了。”
“是吗?我也听说那几个人死了。”秋吉橘子说。“全部被割了喉咙。”
过了一会儿,八木太太神情恍惚地走了回来。
“怎么样?”小室依子问道。
八木太太一声不响地走进卧室,又拎着个布包,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我上午出去一会儿。你们继续做军衣,我的活儿,晚上回来加班做。”八木太太说。
“您要去哪儿?”秋吉橘子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八木太太没听见似的,闷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小室太太,你知道她这是要去哪里吗?”秋吉橘子问。
“多半是找人缝千人针去了。”小室依子说。
神田地铁站。
大大的水泥支柱上,挂着站牌,上面写着“神田”两个字。
一列地铁列车驶来,停在站台上。
“由上野开往涩谷方向的地铁列车,已经停靠本站。前往新桥、涩谷方向的乘客,请尽快上车。”地铁站的广播响了起来。
八木太太穿着一身白衣,佩戴着“大日本国防妇人会”绶带,走上车去。
车上的乘客,把目光齐展展地投向八木太太。只见八木太太打开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千人针,走到一位中年妇女面前。
“打扰了!”八木太太走到对中年妇女说。“三位圣战英雄死了,我的两个儿子今年应征,过些日子就会开赴中国,替三位圣战英雄报仇。您……能不能……”
“您是说您的两个儿子都一起参加日军吗?”中年妇女有些惊讶地说。
八木太太说:“是的。”
中年妇女说:“您可真了不起!”
“让两个儿子在战场上为天皇建功,是我们作为大日本国民的本分。”八木太太说。
中年妇女从八木太太手上接过千人针,缝了一针。然后把千人针还给八木太太。
“祝您两个儿子好运!”中年妇女说。
“谢谢!谢谢!”八木太太向妇女鞠了躬,走向不远处的另一个中年女人。
“打扰了。能不能……”
中年女人一句话也不说,接过千人针,麻利地缝了一针。
八木太太又走向一个年轻女人。
“打扰了……”
年轻女人转过脸来:“太太,戴上这东西真的有用,真的能避子弹吗?”
“当然有用,能避子弹。”八木太太说。
年轻女人接过千人针,在上面缝了一针。
“这东西真能有用,三位圣战英雄就不会死了。”说话的是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
“三位圣战英雄不是被枪打死的,是被割喉的!”一位穿着和服的男子说。“老太太,您把千人针拿过来。”
八木太太走了过去。
“男人缝千人针……”八木太太犹豫道。
“男人不能缝。”一个50多岁的妇女说道,“您拿过来,我帮你缝。”
穿西装的男子用奇怪的表情看着八木太太,直摇头。
地铁列车开了。
车上的人先是议论三个圣战‘英雄’被杀,后来又议论起日中战争谁能打赢。
“我看,吃掉中国可不容易!”
“中国首都南京都被攻下来了!大局已定!”
“攻下南京说明不了什么。”
“也许你明天一早醒来,就会听到广播里广播中国头像的消息!”
“我看你们还是吧不要空谈了吧?你们都应该学习这位老太太,把两个儿子一起送去当兵!”
说话人对八木太太笑了笑。
“我要有儿子,十个八个,我也把他们全送到中国去!”
八木太太转头向说话的人看去。
“您今年多大?”有人问说话人。
说话人说:“20!”
车里的人哄然大笑。
八木太太也笑着。
笑得很尴尬。
地铁列车停了下来,八木太太连忙走下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