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潇自京兆尹府回去时天色已经微微发黑,当她带着谢谦和庄伯到了姜氏食府酒楼门口时,一时被里头人声鼎沸的景象惊呆了。
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在人人讲究含蓄婉转注重斯文的京城里,姜氏食坊的味道竟然好到食客甘心顶着寒风搬个凳子坐在门口吃,不愧是饱受西北赞誉的顶级食府。
“这位公子实在不巧,堂内已经满客了,小店为了不使您抱憾而归,特赠您十份炙肉串,您先品尝品尝,下次光临时小店定然送您一壶自酿的酒水,也请您好给些意见。”
一个穿着长靴、袍服紧袖窄口长度过膝的粗犷汉子过来迎客,谢潇打量一下,酒楼内其他杂役的穿戴也是典型的西北风。
她愣了愣,他们一行还未在这家食府消费一枚铜钱,而店家就大方赠客品尝,这等营销锁客手段在人人趋利的生意场中可真是不多见。
纵然因为食府拒客而满腔怒火,此刻也不禁无法发作了。
她问道:“你家掌柜是谁?”
“小店没有掌柜的,东家十分关注姜氏食府在大渊朝京城的经营情况,于是派了少东家亲自过来坐镇。”
粗犷汉子以手示意指向另一边,谢潇遥遥一看,只见一个身躯高大健硕、鼻梁高挺的青年在多名食客当中左右逢源,遇上上菜的杂役忙不过来,还能搭把手给人送菜。
姜家生意做得这般大,少东家还能亲自下场帮忙,谢潇不禁对这位青年印象好了起来。
“那成,我们改日再来造访。”她收回视线,步子朝外头挪去。
“嘿嘿,那就多谢了。”庄伯得到示意,吞了口水就把肉串接了下来,谢谦给她递过来一串,一阵勾人魂魄的香气汹涌袭来,肉串上还冒着一缕缕白烟。
几人一道出来,谢潇吩咐庄伯:“味道的确不错,明日早些过来定个位子,咱们三人再过来。”
庄伯眉目一喜:“属下遵王爷命令。”
谢潇甚少见庄伯在口腹上面有如此大的欲望,不禁对姜氏背后的制作技艺与经营手段充满了好奇。
第二日一早,谢潇照例到京兆府上值,刚到没一会儿就见到满眼乌青的代劲松。
“少尹大人,属下昨晚饭都没吃,熬到丑时才将这些东西梳理清楚,您过目一下。”
谢潇随便翻了翻,赞道:“做的不错。”
代劲松眼睛一亮,说:“少尹大人,名字这块,如何写?”
谢潇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道:“这是公文,不写我的,难道还写你的?”
代劲松谄媚,眼中没有任何不愿,“那请少尹大人盖上私章,之后再由您的手交给荀大人比较好。”
谢潇笑,瞅代劲松如跳梁小丑一般:“本官现在没空,不如你替我去。”
代劲松心口一紧:“荀大人的书房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进的。”
谢潇将自己的私章印上,道:“你去便是,我作为你的上司,还能不信你?”
代劲松只好硬着头皮走了。
他虽然不敢当着荀大人的面使坏,但好歹私章也盖上了,于是大着胆子赌了一把。
书房中,荀大人看了代劲松递过来的资料,虽然没有大发雷霆,但语气已经相当严厉了:“这些东西,都是少尹大人写的?”
代劲松点点头:“是。”
“身为少尹,应当以身作则,严谨细致。可这里头有几处明显的错误和前后矛盾的地方,通篇错别字较多,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如何服众?又如何管理京兆尹府?”
代劲松心中冷笑,是啊,自己辛辛苦苦写的东西都要记在别人头上,而且这些错漏如此明显,少尹大人竟然还没发现,叫他们如何能服众?
荀大人见他眼中的得意神色,又从下头抽出另外一份给代劲松看:“你自己看看,这份如何?”
“字体遒劲,逻辑缜密,一看就是下过大功夫的人。”代劲松越看越佩服:“这便是专供陛下文书也不为过。”
“这一定是荀大人您写的。”他使劲拍马屁。
荀大人默不作声,只示意他继续往下看,翻到最后看署名。
代劲松翻到最后一页,整个人瞬间僵化,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谢潇二个大字醒目到险些令他灵魂出窍,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这是少尹大人写的?这么多字‘他’竟然亲力亲为自己书写,还不用加班提前交了?”
荀大人语气平平:“少尹大人昨日都交上来了,人家可是在东宫和御书房都供过职的人,你们这些小伎俩,还能瞒得过一个宫里出来的官员?”
“你们这些蛀虫,整日消极怠工倒也罢了,竟还有胆子陷害亲王?你们可知祁王在陛下面前一句话就能决定你们的生死?人家不摆亲王架子和仪仗是行事低调,可你们竟真的认为一个出宫开府的亲王,能被你们踩在脚底肆意揉搓?”
荀大人猛地一拍案,一声令下:“你们这些人,但凡是这两日惹到了祁王的,全部都去少尹大人那里跪着,给人道歉!”
代劲松傻眼。
他们几乎快忘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一个亲王再无权无势,也总比他们这些给谢家朝廷打工的官吏强上一百倍。
只是算计好的事情竟变成了自己被荀大人怒斥一顿,枪打出头鸟,代劲松很后悔自己愿意做这个先锋,所以当众人跪在谢潇书房外,他还是先锋。
几人从早上跪到中午,里头的谢潇不知在忙些什么,总之一步都没有出来过。
“太子殿下到——”
太子亲卫张响高喊,院中跪着的众人纷纷磕头。
谢珏经过时冷哼一声,也不叫他们起来。
继续跪着吧。
代劲松与高闲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打他们在京兆尹府任职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太子真容。
谢珏推门而入,却见谢潇躺在官署后头休息的软榻上睡得昏天暗地。
他偷偷吻了吻唇角,黑眸亮如星耀:“还睡呢?”
谢潇睡眼惺忪,看了看天:“嗯?外头的人跪几个时辰了?”
“才两个时辰不到。”
谢潇长笑了一声:“才两个时辰,不到?你可真够狠心的。”
谢珏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眼眸宠溺:“谁叫他们孤立你,若不是你拦着不让我动手,这些人早就滚回家种地去了。”
她又笑:“我又没费什么力,坏人都是荀大人做的,无非就是忍两天而已。”
房外的高闲等人听着里头传出阵阵的说笑声,脸上神情一个比一个难看。
“今日,太子殿下亲自教一教诸位,如何执行上司的命令。”
张响声音铿锵有力,几乎穿透了整个京兆尹府:“太子殿下有命,祁王手下的人本年度俸禄减半,年终评绩通通降为下等,若再有抗命不尊者,直接从吏部缙绅录中除名,严惩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