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刘关张三人便于那张翼德的桃园中结为异姓兄弟,共同约定,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山林翠竹,方土青石,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身披白袍,头戴羽冠的琅嗔半躺在这冷硬的大石上,如此时节若是还披着件白衣,那就有些不识趣了。
他侃侃而谈,讲着那些上辈子听来的英雄演义,在这世道里恪守着一份清净,这样的日子他已足足持续了几十年,连他的心性都有些变老了。
“琅嗔,该巡山去了。”一道稍显稚嫩且人话说的磕磕绊绊的声音传入他这“老狼”的耳边,他有些不耐烦,但那声音的主人显然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主,于是他也只能慢慢坐起来。
一众小妖们在听到这声音之后,便是一脸的可惜,纷纷提起自己的兵器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因为他们知道,这只说书的“老狼”不可能反抗那只死犟的狼。
“知道了,阿四,每次你都这么急干什么?就这大雪封山的情况,外面的人想进都进不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一只小狼冷冷的说。
琅嗔虽然语言极力表示反对,但身体却极为诚实的落下大石,然后接过那只体型比他小很多的小狼递过的柴刀。
“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不能松懈,琅嗔,你绝对不能辜负大王所给你的期望,就像我一样。”
琅嗔撇了撇嘴,看着这大雪天身上还只穿着一些皮革护具,绑着两片刀刃的小狼妖,任谁都能看出, 他那一脸冷漠但有些可爱的表情下,身体在风雪之中微微颤抖的模样。
“我说,这大冬天的你就穿着这么点儿,不嫌冷吗?”
阿四只是冷哼一声:“我们狼妖天生就有毛皮用来保暖,何须再套一层棉袄?些许风霜只不过是在锻炼我们的精神。”
阿四看向琅嗔,看着他身上穿的白袍。
“倒是你,成天穿着些厚衣裳,怪不得连天生的野性都被磨没了,只会在这儿给那些妖怪当个说书人。”
琅嗔懒得和阿四计较,在他的眼里,阿四始终是个小辈,哪怕实际上阿四也没有比他小上几岁。
他打了一个哈欠,从石头边上拿起那些打妖怪们打赏的水果,随后行走在松软的雪地中:“是是是,意志坚定的阿四,你说什么是什么。”
琅嗔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阿四感到气急,可他终究还是不好表现出什么,于是这大小狼妖的组合,便如往常一般在这山间巡视起来。
绕过了观音禅院,和守桥的老狼打了声招呼,阿四与琅嗔直接穿过了苍狼林,在这大雪天的他们的任务可不仅仅只是在黑风山一带巡视,更多的是检查那些猎人和采药人有没有进入这山林中。
正所谓秋收冬藏,对于黑风山而言,绝大多数灵药都会在这个时候成熟,而等到来年春天,这些灵药便会自行破土而出,甚至会出现一些成了精的药材。
但在这之前,还是会有些不要命的采药人与猎人不顾大雪的封锁,前来这黑风山赌一把,都是些走投无路的家伙,好言相劝都不听,要么连命都不要,薅起药材拔腿就跑,要么干脆是想尝试杀死他们这些巡山的小妖。
苍狼林,广智的道场。
无论是白雪皑皑或者是阴雨绵绵。这位大妖手中始终拿着他的那柄法器赤潮,同样他始终在这道场中修身养性。
阿四在进入道场之后如同影子一般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上一礼,然后一丝不苟的说:“广智大人,我们到了。”
而琅嗔则是无所谓的抱拳随便行了一礼,广智于他而言已经足够熟悉,这位大妖转过身来,笑着说:
“好了,这次巡山也算不上是什么重要的任务,阿四啊,你师傅将你托付给我让你多学学为人处世的道理,而琅嗔最是懂这些,所以,在这路上要是遇到了什么事,你都要听他的判断。”
阿四皱了皱眉头,显然很不情愿,琅嗔在一旁偷笑,甚至在心中已经想好了三套忽悠他的模板,但无论阿四再怎么不情愿,他还是低头回应了一句:“是。”
琅嗔拍了拍阿四的肩膀,坏笑着说:“一会儿你就跟在我身边,好好看,好好学。”
广智看着琅嗔这副样子有些无奈,而阿四则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但他却不能说些什么。
“好了,阿四,你先出去吧,琅嗔,你先留下来,我有事跟你说。”
琅嗔点了点头,而阿四则是一副不甘的模样。
…
“唉,近几年也并非是什么灾年,山下的人庄稼收成都好的很,应当不会有随便上山来的,就算有给人家薅几根参也就打发打发走了,至于这么认真吗?”
阿四一丝不苟的搜寻着可能出现的痕迹,而琅嗔则是在树上啃着应季的水果。
“你为何那么了解那些凡人?”
仅仅只是一个闪身,他便消失在了琅嗔的眼前,随后立马出现在了他的背后,不过琅嗔像是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还顺手往后面递了个梨子。
“这里面的门道可多着呢,那些采药人或者是猎人又不是什么蠢人,哪会一波又一波不要命的往山里赶,除非是活不下去了才会这样,就山下的那情况,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农民,只是在活不下去或者想多赚些钱的时候,客串这两个职业。”
“而那些职业的猎人和采药人早就知道这里的规矩,不会随意的冒险,这个时候上山采药,那不就是老鼠舔猫鼻,找死吗?”
琅嗔的话让阿四稍显沉默,随后,琅嗔笑着问:“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哦。”
阿四的眼睛里明显出现一抹心动,但随后他有连忙驱散的这种想法,只是冷哼一声:“我为什么要知道凡人的事?”
琅嗔笑了笑,仿佛很乐意看他这样的反应,他将吃完的果核随意丢在雪地里:
“行了,如果这次巡山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咱们或许还得下山一趟。”
“去哪?”
“广智让我去镇子上买些物件,更要买些柴炭来好过冬…”
琅嗔刚说完这些,他就突然停止了动作,他的两只狼耳高高竖起,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细小的声音,随后他眯起了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脚尖轻点,随后离开这片树梢,阿四虽是疑惑,但也立马跟了上去,他如影随形,紧跟琅嗔。
“你发现什么了?”
“跟我来吧,今天算是有好戏看了。”
…
“踏踏踏…”
有一男人身上披着厚厚的棉袄,背后背着一个药篓子,哪怕两只脚被冻得发青,却也依旧穿着那模样甚是奇怪的山履,并且每路过一石头就刻意踏上两下。
“阿爸说…那棵百年老参应该就在这里…祖宗拿红绳拴上了,它应该跑不了…”
这男人在说这话时心里仿佛带着某种信念,但显然他也没什么底气,更没什么准备,只能靠着对自己父亲的信任。
周围一直是雪白一片,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来,这男人冻得浑身发抖,他也只能凭借肉眼想要找出那标记来。
显然,在这个时候进山不是什么好选择,雪会覆盖住曾经留下的红绳标记,唯有在来年春日之时才好寻找,但这个男人显然是管不了这么多了。
眼见没什么希望,他居然不顾双手被冻僵的风险将双手插进雪地中摸索。
片刻后,他居然真的摸到了一节红绳,他欣喜若狂,连忙拨开旁边的雪,然而那红绳系着的竟是一副早已没了生机的白骨。
那男人明显被吓了一跳,但惊吓过后随即便是愤怒:“哪个缺德的同行!我*!”
红绳这种东西,也就只有专门进山的采参人和采药人会带上一些,而有些缺德的同行则会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绑上红绳,而这种恶劣的行为只会让同行感到晦气,说白了也不会产生什么很大的影响。
然而,伴随着一阵抖动,这位初出茅庐的采参人哪怕是想骂也骂不出来了。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父辈给他留下的传说。
“有些老山参啊。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说不得哪一天就会成精,咱们系上的红绳虽然可以拴住一些小人参,却栓不得那些百年人参精,但却会坏人家的修行,所以,那些修炼成精的人参都恨透了咱们这一行…”
而现在,这个男人明白,他怕是遇上,他最不想遇到的那种情况。
“动手吗?还是说就看着看着那棵老山参把他干掉?”
阿四看着那已经大惊失色的男人,而琅嗔却是摇了摇头,主动从树上落了下来。
“你就看好吧,说不得还能讨得个人情。”
“别,别过来!”
这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那从土地中破土而出的人参精,他一副老翁的姿态,浑身布满着根须,头顶甚至还顶着花花草草,明明充满着生机,然而此刻却极力追杀着面前的采参人。
这男人连滚带爬的向前逃去,然而却发现面前的一棵树上站着一大一小两只狼妖,其中大的那只更是直接落下树来。他手上还举着一把柴刀,显然是想拦他的路。
前有狼妖拦路,后有人参追杀,这男人顿时面色苍白,跪倒在原地,琅嗔身形微微一避,随后一把揪住了那男人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老人家,我看他这样子,估计是家里有急事,不懂些规矩就让他上山来了。”
老人参看着面前的狼妖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但听到他说的话后,也勉强点了点头,但眼神中的怒意还是极为明显。
琅嗔瞥了一眼这男人,那男人虽说一脸震惊,但立马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是啊大爷!您大人有大量,我家中确实有急事,急需药材救命!不然我也不可能坏了这规矩啊!”
这男人情急之下竟哭的涕泪横流,甚至连裤子都有些湿润了,琅嗔封住自己的鼻子,随后继续说:
“老人家,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一家系上的灵自然也要让他们这一家去解,而且他们该付的代价早已经付过了,不是吗?”
“不妨就此结个善缘,可好?”
老人参稍微思考了一番,琅嗔的提议。让他勉强能够接受,所以他点了点头,随后琅嗔像拎着小鸡仔一样拎着那男人靠向那小人参精,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男人连连点头。
而阿四只是看见那男人在那妖怪的身上摸索了一番,然后取下了一截红绳,随后那只老人参从身上脱落下来一些根须递给了他。
在树梢上看着的阿四很是震惊,他原本都做好要战斗的打算了,但琅嗔似乎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解决了?
琅嗔对着那男人说:“行了,今天这回算是我给你解了,之后万万不可在大雪封山时踏进这里,不然在那时,可就不会是今天这般了。”
“是,大爷!我以后一步都不再踏进这山!”
随后琅嗔就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便将他放走了,临走之前还递给他了一些钱财。
阿四满是疑惑,但他却不愿主动提起,于是在接下来的路上,他一直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而琅嗔原本一脸不耐烦,但此刻却是心情极好的样子,最后他还是问了出来:“那人的事…还有那颗老参…还有你最后为何要将他放走?”
琅嗔笑着向他解释说:
“采药人中有着一种更加细分的职业分支,那便是采参人,他们不管是何季节,脚下总是穿着一双特制的山履。”
“而人参或许是因为样子像是人形,所以比起其他药材来说更好通灵,所以大多数的山参都有着一些若有若无的灵智。”
“由于采参人总是穿着这么一双特殊的山履,而这种东西踩在石头或者说是层层树叶和污泥的土地上会发出一阵特殊的声音。”
“而那些山参每听到这特殊的声音就能感觉到自己的兄弟姐妹消失在自己的感知中,久而久之对这种声音的恐惧感刻在了这些山参的天性中。”
阿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你在那时听到了这声音所以判断出了有采参人,然后又借此推断出了他的位置。”
琅嗔愣了一下,随后称赞到:“聪明,不过我刚才说的那种情况是对没有成精的山参管用的。”
“成了精的老山参就和刚才那颗人参精一样,反倒是极为厌恶这声音,甚至破土而出,追杀采参人,毕竟对他们而言,这些人对他们有着血海深仇。”
“那他为什么…”
“但显然,那个不太熟练的后生不一般,他身后的药篓子里没有装其他的药材,显然是入了山就直奔这地方而来,而这颗老参我也有些印象,他虽然成了精,可却因为之前被人绑了红绳,导致修为难以寸进。”
“所以我借此推断,那红绳就是这人的前几辈给他系上的,并且告诉了这人这颗人参的地点,而在封山的情况下却执意要进山,也证明这人家里怕是有些变故。”
“所以你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就是只有他才能摘除那老山参身上的红绳?”
琅嗔笑着点了点头:“所以,我就当了一回和事佬,让那老山参放他一马,然后再让他给那老山参解绳,随后又让老山参给他递些根须,也算没让他白跑一趟。”
一系列的言语让阿四大为震撼,在消化片刻后,他还是有些不服气的说:“那…你怎么能让那个人走了呢?大王说了。在这时候进山的应当…”
琅嗔得意洋洋的扬起了手腕:“我可不是白放他走了,给他那些钱财,让他替我跑腿。”
阿四有些无语,半晌之后才说:“那你就不怕…他把钱给吞了吗!”
琅嗔看着他这一副倔强的模样,有些乐了,随后在他抗议的眼神下揉了揉他的头:“放心,他不敢吞那笔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