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两声弦响,两道凌厉剑气裹挟雷霆万钧之势在地上划出两道地龙,隔断在陈若兰濮成砺之间。
濮成砺被剑气推开,收爪回身,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叮铃铃”一阵空灵的玉铃声,一个如烟如雾仿若壁画飞天的女子翩然而下,白衣轻纱陈琴横抱,翩翩若仙得隔着面纱都能感受到其天姿国色,气质冷冽声音清冷,简简单单六字,“冷月阁慕容风。”
冷月阁?慕容风!
陈若兰料想到旭日山庄会派人来救,没想到来的是这一位。
旭日山庄冷月阁女子多负责庄中内务甚少抛头露脸,虽常与上官郎君配对行动,但负责后勤庶务居多,不到鱼死网破不轻易出手,是以见识过冷月阁武功的并不多。
今日一见,这慕容风功力深厚,施展出的琴音已接近无上剑意足够杀人于无形。
旭日山庄取名十分简单粗暴,男子一律复姓上官,按实力排名设邪恶病痛魔魑魅魍魉九位堂主;女子一律复姓慕容,同样按风霜雨露云雾雪冰霰霞十位阁主,这慕容风正正是冷月阁排名第一的高手。
哪怕对慕容风的名头没有了解,慕容风刚刚一手亦足够让濮成砺忌惮。濮成砺负手而立鹰瞵鹗视,隐隐一派王者气度,“阁下贸然出手,不知有何贵干。”
慕容风一双美目直直盯着审度濮成砺,觉得这个老头古怪,疑惑道,“这梅庭镖局好生奇怪,门前凌乱不堪连个看门都没有也就罢了,待客之道惩戒下人的手段都让人不敢恭维。”
意识到慕容风误会,陈若兰纠正,“这位仙子,我等并非下人,那位也不是正主,是来寻衅生事的,趴在地上的才是梅庭镖局的林总镖头。”
“哦?”慕容风目光下移,这才注意到地上惨兮兮的林正威。
林正威对其埋头便拜,“林正威见过慕容阁主。”
林正威对其尊敬,尊称她阁主那姑且便是自己人。慕容风轻叩琴弦,看濮成砺的眼神越发不善,“寻衅?”
“铮铮”琴弦再拨,两道剑气拂面而去,濮成砺这回有了防备,金钟铁布衫全开硬吃这记琴音剑气。剑气撞到濮成砺身上溃散无踪,濮成砺鹤发飞扬一脸倨傲,仿佛在说,琴音剑气不外如是。
这可就当真是寻衅了。慕容风偏也是个暴脾气,见濮成砺傲慢如此,根本不顾院内还有旁人,丹田聚气横琴狂拨,院内顿时风卷残云飞沙走石,细雨般的剑气夹杂其中,所到之处墙体、石墩、地面纷纷留下划痕,花草树木更是兰摧玉折香消玉殒。见势不妙,是个还能动的都赶紧躲开,惊叫声四起。
濮成砺也不甘示弱,双手鹰爪模样,周身硬气功凝聚出一堵气场。那剑气来势汹汹,沈烟眉哪里还能站在濮成砺左右,拨着铁扇格挡,略显狼狈地躲到一旁。
清开了碍事之人,慕容风、濮成砺越发肆无忌惮,眼看一场高手对决一触即发。
“娘子——”一个叫声将这场对决活生生打断。
慕容风冷哼一声,收了琴斗气顿息。一位衣着华贵的老爷提着衣摆气喘吁吁赶来,一边走一边抱怨,“不是说好等我来处理,怎么还跟人动起手来。”
闻言,慕容风好没生气,“等你这腿短的处理?人恐怕早死光了。”
来者正是慕容风的丈夫,而今坐镇洛阳镇威镖局的曜日堂堂主上官邪。
与深居简出不喜交际的慕容风不同,这位上官老爷在洛阳可是赫赫有名。有别于别的上官郎君,没有标志的蓝杉黑刀大背头,一身蓝或深蓝为主的广袖长袍,里三层外三层,布料上乘纹饰考究,是从里襟到配饰都显然花了不少心思。
身姿挺拔外形庄重,几缕透露年龄的华发巧妙交织青丝之中束在一精美发冠内,一把让人称羡的美须将深邃的五官修饰得颇有中原富贵老爷的风范。独独一双被高大眉骨衬得深邃有神的湛蓝眼珠暴露其上官郎君的身份,全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与年纪造型不符的跳脱活泼。
匆匆赶来听到慕容风抱怨,上官邪才“啊?”一头雾水定睛看现场。
上官邪一路看来是越看越觉得惊悚,最后认出始作俑者,奇道,“濮岭主,这是为何啊。”
上官邪在洛阳真的是有头有脸,在场所有人都认识他,陈若兰仿佛找到了靠山,对其道,“濮岭主怀疑我们之中有杀他义弟余铁虎的凶手。”
“呵。”这是上官邪第一反应。这么一声笑胜却千言万语,简直在嘲笑濮成砺荒诞。
发现这种场合笑出声不合时宜,上官邪调整了一下表情,拖着尾音问一身狼狈的林正威,“林镖头,你无缘无故干嘛杀人家义弟啊。”
“……”
如果林正威现在是完好之躯,必定扑上去与上官邪来个你死我活。
慕容风林正威没打过交道,这位上官邪林正威是爱恨交加。
他早该奇怪,他这一没本事二没本钱的小镖头如何会得了这尊大菩萨的青眼。
原来还真不是因为他能干老实好拿捏,完全因为他是他们家三小姐的亲姑父!
还给镖局起个什么名?
镇威镖局!
此番惊心动魄美其名让他赚够傍身钱金盘洗手的镖正是出自这位的手笔。
见着这位混账如今皮笑肉不笑还拿他打趣,林正威是抽泣着发出怨妇般的控诉。
“上官大总镖头,你害得我好苦……”
林正威如此凄惨,上官邪略略内疚,伸手示意安抚林正威,对濮成砺笑脸盈盈,“濮岭主,这林府上下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杀你义弟这种事想必是个误会。”
误会?濮成砺能不知道这是个误会。可惜这个误会无论濮成砺或是苦主都无法接受。
濮成砺稍稍收了气焰,负手而立语气仍是充满威胁,“不知上官堂主到此又是有何贵干。”
上官邪挽挽袖子拱手笑道,“濮岭主有所不知。只有为大庄主曜日堂办事的时候,我才是堂主,寻常不过镇威镖局一个小镖头而已。”
上官邪这是要将自己所作所为与旭日山庄、上官财神撇清关系,濮成砺明知故问,“何出此言?”
上官邪浅笑,说话听上去总是客气而真切,彬彬有礼哪怕惊世骇俗也不像在说什么羞耻之事。
“濮岭主有所不知。我们一族出身大漠,长期近亲繁衍难以为继,别无他法只得举族迁徙到中原,奈何中原繁文缛节太多,语言又不通,我们举步维艰难有立足之地。”
“那又如何?”濮成砺没听出用意。
“别看如今少有名堂,当年落魄如刍狗死不足惜。贵人们瞧不上我们,寻常百姓只当我们是怪胎、蛮夷。但凡能有人向我们施以援手,哪怕于他们而言无足轻重也属实不易。”
不知不觉上官邪敛了笑意,垂目回忆起了往事,重伤垂危在路边,所有人都弃他而去,一队镖队走过对其视若无睹。眼看镖队走过,一个水囊抛到了上官邪的手边,上官邪只依稀记得那是梅庭镖局的旗子。
濮成砺隐隐听出来上官邪这是要知恩图报,“这么说,你是受过这梅庭镖局的恩惠?”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们这么说了?”慕容风继续冷嘲热讽。
“那你们到底想说什么!”濮成砺青筋一冒气势再起。
慕容风甩起裙摆转身就走,理都不理。
见时机成熟,上官邪那温暖的假笑又堆回脸上,再次说出一番让中原人不忍卒听的话,“风她们都是通过各种渠道采买回来的风尘女子,族长后来干脆盘下了官衙的一座教坊司作我们繁衍之用,这便是冷月阁。作为报答,族长以冷月阁阁主名讳建起旭日山庄相赠予他。这,便是我们旭日山庄的由来。”
“我对你们旭日山庄的由来可不感兴趣。”濮成砺好笑道。
“但我对横龙岭如何发家致富就很有兴趣。”上官邪几经调查,坐实了许多事情。
当年魔宗被焚,不少卷宗被盗,偷盗者中就有濮成砺的身影,濮成砺此后功力大增。
带头追逼慕容晓的娘白莲居士陈葙莲,害其跳崖自尽,濮成砺此后声名大噪。
最后就是埋伏梅庭镖局劫了横龙岭的第一笔开山买路钱,害得林正威差点家破人亡。
上官邪一个蛮夷尚且感念滴水之恩,濮成砺痛打落水狗害人差点家破人亡,还敢这么大摇大摆耀武扬威斩草除根,当真说他畜生都不如都侮辱了畜生。
“上官堂主这是准备为梅庭镖局出头了?”老底被揭,濮成砺终于听了个明白仔细。
上官邪摇了摇头,“可以的话,我想做个斯文人,和气生财,何必舞刀弄枪。”
话是这么说,可手势一摆,埋伏四周的上官郎君们是齐刷刷自屋脊露出了半个头来,个个气势凛凛杀气腾腾。
上官邪继续自顾自叙述,“什么堂主呢。我们上官郎君入的是奴籍,冷月阁女子入的是贱籍,什么郎君仙子不过是江湖人往我们脸上贴金罢了。我们倒是很清楚我们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群不爱惜名利的亡命之徒而已,杀起人干起脏活来自然干净利落。”
悍不畏死的,上官邪甚至走到了濮成砺的跟前,继续皮笑肉不笑,“不知濮岭主觉得这个误会如何?”
上官邪这么将自己送到濮成砺面门前,慕容风眉头都不带动一下,并不是笃定濮成砺不会动手,而是等着濮成砺动手,他们便一拥而上。到时候就算将横龙岭杀绝,也是横龙岭理亏。
上官邪毫不退缩,慕容风毫无相救之意,四周上官郎君们只管蓄势待发。
濮成砺居然被架住了,恼道,“你们上官郎君行事都如此不留余地?”
上官邪叹了口气,语气无可奈何,“那是你还没见识过我们大庄主行事,那才叫不留余地。”
审时度势,横龙岭不过一群狐假虎威的乌合之众,反观上官郎君这边个个训练有素,双方高下立见。濮成砺纵使武艺超群也双拳难敌四手,更别说要面对旭日山庄日后的针对。
“砺爷。”沈烟眉未战先怯,走近濮成砺,生怕一旦动起手来,濮成砺将其弃之不顾。
如此情形,濮成砺虽非君子亦明白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思量再三,“上官堂主,行走江湖多有误会,此事到此为止?”
上官邪大笑着爽快答应,还主动给濮成砺让出一条道来,“那自是最好,到此为止,我自会吩咐下去,凡事给贵岭行个方便。”
台阶递到了脚边,濮成砺见坡下驴,“那便谢过上官堂主,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言罢,昂首阔步大摇大摆率众离去。
上官邪追上可并不是反悔,而是大声补刀般喊道,“余二当家之事还请濮岭主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