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此话,梅儿又转过身来,朝那床沿上坐着的聂浔说道,“浔少爷,奴婢这就带夫人下去了。”
聂浔朝她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恳切,也带着期望。
梅儿朝他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低下头来,又朝他福了福后才走在柳心儿的前面,领着她们出了房门儿。
梅儿的那个眼神聂浔是明白的,他知道梅儿是可靠的,一定会完成任务的,没有任何失误的可能。
从卧房到偏厅并不远,出了卧房的门朝左拐,走过一道长长的回廊就进入一片小花园里,横穿这个花园,经过一道假山就来到偏厅前。
这个地方很是偏僻,柳心儿嫁到聂府这么多年了,她都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梅儿带着她们左拐右拐的一路走来,她虽然没来过,可心里没有丝毫的怀疑,倒是香儿在一旁提醒道,“夫人,咱们都没有来过,这个地方这么偏僻,能关得住咱们少爷吗?”
柳心儿对能不能关得住她那痴痴傻傻的儿子并没有过分在意,只是觉得这里确实有些偏僻,安静得让人有些不安不踏实,她不是很清楚,也没有过分在意香儿想要说什么。
她将另一只手也搭在香儿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香儿才悄悄地说道,“你以前来过这里吗?不会连你也没有来过吧?”
“夫人,奴婢确实没有来过这里,和您一样,今天是第一回!”
“连你都没有来过?!你是干什么吃的?我把府里的很多事情都交给你去周全,居然也有你没有到过的地方?!”柳心儿完全不相信她说的话。
香儿一听夫人的话中带有责备的语气,她赶紧补充道,“夫人,此地奴婢确实没有来过,不过您放心,奴婢以后更细心些就是了!”
柳心儿心想也无所谓,整个聂家都是她的,聂家那么大,有几个没来过的地方也是正常,难道没去过就怕了不成,去就去吧,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她轻描淡写地对香儿说道,“好了,别放在心上了,以后凡事更细心些小心些就对了!”
香儿继续搀扶着她缓慢的跟在梅儿的背后走着,见夫人好像又没过分责怪,于是她唯唯诺诺的过好着说道,“请夫人放心!奴婢今后做事一定会更加小心,绝对不给夫人添乱!”
没过一会儿,梅儿便在一处稍稍显得有些简陋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来对柳心儿扶福了福后说道,“夫人,到了,丰少爷就在里面!”
柳心儿很是疑惑地看了一眼香儿,再回过头来看着梅儿,满是疑问的问道,“你是说丰儿在这里?在这里养病?”
梅儿不卑不亢的回答道,“是的,夫人!
柳心儿轻轻一皱眉头,依然有些不解,有些纳闷,她们怎么会把丰儿送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丰儿可是聂家的少东家,还生了病,还一直都没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确实没有声音。因为里面先前只有竹儿和兰儿守着老夫人的遗留的本体,没有安排其他下人值守。
梅儿怕她反悔,赶紧说道,“夫人放心,丰少爷真的就在里面静养,估计这会儿应该是睡着了。”
“你们为什么把我的丰儿送到这种地方来?”
“是这样的夫人,本来丰儿与老夫人一起住在上屋的内间里,由于昨天老夫人感染了新疾,丰少爷一直伺候在老夫人床前,他也不幸感染了新疾,这新疾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让感染的人随时一不小心就昏睡不醒,您刚才在老夫人房里也见到了,老夫人就是昏睡不醒的状态。”
“那好吧,先让香儿进去替我看看吧,我在这里等她。”
那香儿一听夫人要让她先进去看看,心里有十万个不愿意!她心想,夫人明明知道新疾会传染人,她自己却不想先进去倒想让她进去,可她又不敢不服从柳心儿的命令。
于是,她十分勉强的回道,“好的,夫人!奴婢替您先进去看看。”
可就在这时,屋里突然传来聂元丰的喊叫声,“娘亲,娘亲,是你来了吗?你快来看看孩儿,孩儿都快要死了!”话音刚落,同样的喊叫又传了出来,惹得柳心儿有些心烦意躁。
同时,那喊叫声还是让柳心儿心里一震!毕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多次想弄死他都没有得逞后,她认为聂元丰的命比较硬,也就不得不作罢了。
此时,屋里那有些痛苦的呼唤声还在不断的传来,即便柳心儿再心狠,内心深处某处柔软的地方还是被深深的撕裂开了。
她赶紧回应道,“丰儿,你在哪里?娘亲这就来!”柳心儿边说着这话,并快步的朝着前面那大门走去。
她双手推开大门后就赶紧四处寻找,可并没有见到聂元丰的身影。
她只得又大声喊道,“丰儿,你在哪里?”
偏厅的其他地方好像也传来了聂元丰的喊叫声,“娘亲,我在这里,你快来救我!”
那柳心儿赶紧循声而进,很快就来到了存放着聂老夫人本体的房间。
隔着一道屏风,柳心儿看见聂元丰半倚在那上首的床上。
她赶紧朝床边走去。可在距离那床十步开外的距离的时候,她又骤然的停了下来,感觉显得有些害怕的样子。
她心想,那毕竟是新疾,万一传染给了自己怎么办?
由于床幔整个遮住了整张床,她只是隐隐约约看见聂元丰半倚在床上的身影,却看不清他的脸。
虽然没有再继续靠近,还隔得那么远,她还是赶紧问道,“丰儿,你还好吧?”
那床上的聂元丰很清楚的回答道,“娘亲,您总算是来看丰儿了,丰儿很是不好!”
听闻如此清晰的回话,还充满了怨怼的口气,把柳心儿吓得不轻。身后的香儿也听得目瞪口呆的,她们都不相信那话是那痴痴傻傻的聂元丰所说。
梅儿已经静静的退到一侧,没有任何动作。
那柳心儿竟有些忘了有什么新疾一说,她也目瞪口呆的缓缓的朝那床边走去。
她想一探究竟,那床上的人儿是不是她那痴傻的儿子聂元丰。
刚走到一半儿,床上的聂元丰又开口说话了,“怎么?娘亲不担心孩儿的新疾了?”
此话一出,又让柳心儿停住了脚步,她确信她听到的就是聂元丰的声音,但她依然不敢相信那个人就是聂元丰,她的聂元丰可从小都是痴痴傻傻的,不可能思路如此清晰,如此有条有理。
她急切的朝床上那人儿问道,“你真的是我的丰儿?怎么可能?你一定不是我的丰儿,对吗?”
只见床上那人儿回答道,“娘亲,你难道听不出来是我的声音吗?我就是丰儿啊!怎么?您是不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我就是丰儿?”
说此话的声音完全就是聂元丰那柔弱中似乎还带有一丝幼雅的声音!柳心儿扑上前去掀开床幔,刚想要扑过来抱住聂元丰,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吓到了,她待在原地无法动弹,说不出话来。
只见聂元丰好端端的坐在床边,后背倚靠在床挡上,从下首前厅看去,由于床幔的遮挡,感觉他是半睡在床上的。
他的里侧,距离约有七八步处,聂老夫人静静的躺在那里,脸上用手绢儿遮挡着,身穿黑色寿衣,胸口部有一个红色的圆形的“寿”字,双手交叉于胸前,好像捧着那个“寿”字一般。
那可是隅家镇里特有的风俗,六十至七十岁的人离开,家人会给个“福”字,祈求他来世多福幸福,七十岁以上离开的,家人会给个“寿”字,祈求他来世多寿长寿,八十岁以后离开的,家人会给个“禄”字,祈求他来世得个大圆满!
看到那个“寿”字,柳心儿这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可没有一个人提前告诉过她,她完全不知道这些事。
聂浔,肖大娘则静静地跪在聂老夫人本体的里侧,两人正两眼四目瞪着她。
柳心儿顿时吓得呆住了,下首门厅处站着的香儿不知道夫人发生了什么,她赶紧扑到她的主人身边,刚想安慰她,自己也被眼前的情景给吓住,魂儿都差点儿没了。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屋里的每个人都没有说话。
那柳心儿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逃!她顾不了那么多,回过头来就朝门口跑去!
可她一拉开门却见聂氏双手叉腰挡在门前,让她不得离开。
就在这时,最里侧跪着的聂浔在梅儿的搀扶下慢慢的站起来走了过来。
他走到聂元丰的身边,居于上首俯视着那想要仓皇出逃而不能的柳心儿,对聂元丰说道,“丰儿,去把你的娘亲请上来!”
“好的,爹爹!”聂元丰立刻回道。
那被拦在门口的柳心儿听到上面父子俩的对话,她心里凉了一大半儿,但她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缓缓的转过身来盯着上首那很是冷峻的聂浔,依然没有回过神来,还不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梅儿端过一张椅子扶聂浔坐下,又从一侧的茶案上取过汤药让他服下,这才又缓缓的退到一侧去候着。
聂氏跨进门来站在柳心儿的身后,大有你休想出去的架势。
那呆呆站着的柳心儿就听见聂氏为门上锁的声音,那“咯噔”一声把更是她吓得不轻,她心想肯定是“完了!”
连聂元丰走到她身边来请她,她都没有理会他,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上首坐着的聂浔这才开口问道,“心儿,咱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你可曾记得?”
呆呆矗立在下首门厅里的柳心儿颤颤巍巍的回答道,“有很长时间了吧?”
“你记得就好!今天在这里以这种方式见面,你应该有很多疑问吧?”
那柳心儿已经有了预感,今天她可能在劫难逃了。
她不死心,还是侥幸的带着撒娇的口气对聂浔回答道,“老爷,心儿可是在红绣坊替您做主,长时间见不到面这可不能怪心儿,对吧?”
聂浔知道她的套路,无非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苦涩的自嘲着一笑,又说道,“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你,不是?”
“谢到不必了,如今红绣坊的事儿还很多,老爷不如先让心儿回去,如何?”
这话说的让聂浔更加伤心难过。
娘亲已经离去,而且就在她的眼前,她却只字未提,曾经疯疯傻傻痴痴颠颠的儿子站在她的面前也变了样,她也是只字不提,却只想着离开!
“心儿,你就不问问,也不想知道你的儿子聂元丰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也不问问娘亲吗?”
聂浔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儿子聂元丰已经缓缓靠近到柳心儿的面前来了。
他转身提过一把凳子放在柳心儿的身旁,又走过来托着柳心儿的双肩,缓缓地将她按坐在凳子上,又走到她的面前来看着她的双眼,这才说道,“娘亲,您还认得我吗?”
“丰儿……”
柳心儿一边怯怯的看着眼前的聂元丰,一边情不自禁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可眼前的聂元丰哪还是一年前她不想要的,将他送给上屋聂老夫人时候的模样啊!
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富家少爷,面容俊朗,肤色白皙,透着一种健康的红晕,仿佛初绽的桃花般清新悦目。
他的一头黑发用精致的白色玉冠束起,几缕碎发轻轻垂落在额前,为他增添了几分不羁与潇洒。由于热孝在身,发冠由平时的黄金色换成了白色。
他的眼睛明亮而深邃,宛如两汪清澈的泉水,闪烁着好奇与热情的光芒,仿佛能够洞察世间万物的美好。
眉宇间透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却又不失少年的纯真与活泼。
鼻梁挺直,唇色红润,嘴角边好似挂着一抹温暖而迷人的微笑,仿佛春日里和煦的阳光,能够瞬间温暖人心。
他身着华贵的锦袍,袍身以精致的金色丝线绣着繁复而吉祥的图案,因为是热孝,兰儿在他的手臂上绕了几圈儿白纱。
腰间系着一条镶嵌着宝石的玉带,更添几分尊贵与不凡,还系了一条白腰带,脚踏一双上好的云锦靴,步履轻盈而有力。
这哪里还是那个痴痴呆呆如孩童般的丰儿啊!
上首的聂浔见聂元丰已经做到了他应该做的,他又对他说道,“丰儿,好好让你娘亲看一看真正的你,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柳心儿呆呆的看着聂元丰说不出话来。
聂元丰却是很听聂浔的话,他也拉过一把椅子来坐在柳心儿的面前,这才对她说道,“娘亲,我早就不痴不傻了,只是您没有发现而已!”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柳心儿有些心虚的问道。
“早在您让我和姬家五少爷外出,姬五少爷想将我按到河里溺死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是现在的我了!”
柳心儿不断的摇着头,她不相信聂元丰所说的是实话,她转头看向聂浔,似乎要从他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
聂浔并没有正面的回答她,而是反问她道,“你还记得和儿和小白回来过吧?”
柳心儿这才反应过来:对呀,聂元和和那个小白医师是回来过,他们还在兰花镇开着同心堂药铺,医治好了无数的人,救过无数人的性命。
这时的柳心儿心里五味杂陈,一种被人当猴儿耍,被人给卖了还帮着人数钱的感觉,令她甚至有些气愤。
她看了一眼上首那依旧冷漠的聂浔,转过头来看着坐在她跟前的,也在看着她的儿子聂元丰,缓缓的说道,“你们为什么要演这出戏来引我过来?你们想要干什么?如今,我为鱼肉你们为刀俎,你们想要把我怎么样?”
坐在她对面的聂元丰见她还是如此说话显得有些心痛,他缓缓的站起来看着他的娘亲说道,“娘亲,事到如今,您就没有半点儿悔意吗?”
柳心儿抬起头来盯着他说道,“悔意,什么悔意?我做错了什么吗?我这不都是为了聂家吗?”
聂元丰见她至今都没有一丝悔意,他伤心的说道,“您想让那姬五爷害死我也是为了聂家?您透我入池塘抓鱼,想要让我溺水而亡,也是为了聂家?您如此这般想要我死,也是为了聂家?”
柳心儿无言以对,只是呆呆地看着聂元丰,但心里还是想着她没有错,一切都是为了聂家。
上首的聂浔也问道,“你给我和娘亲下毒也是为了聂家?你与那姬家两兄弟先后合谋,想要置我于死地,也是为了聂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