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妻》第二部分：周氏决意
夜幕，如一块沉重的黑色绸缎，沉甸甸地压在平安村的上空。月光，宛如一层清冷的薄纱，透过茅屋那千疮百孔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洒在苦儿与周氏相依而卧的简陋床榻上。白日里李二混引发的那场风波虽已暂告平息，可生活的阴霾却如屋外连绵起伏、在夜色中影影绰绰的吕梁山脉，重重地压在这对夫妻的心间。
苦儿侧身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辗转反侧，破旧的床榻不堪重负，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也在为他们的艰难处境发出无奈的叹息。他凝视着屋顶那片被月光勾勒出轮廓的茅草，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无奈。科举之路，恰似那遥不可及的星辰，璀璨却又渺茫。而家中的贫困，恰似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横亘在他追逐梦想的通途之上。一想到周氏为了这个家，每日不辞辛劳，如今还要遭受李二混这般无赖的骚扰，苦儿满心皆是自责，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寻得良策，改变这困窘的现状。
周氏在睡梦中察觉到了苦儿的辗转不安，她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苦儿紧锁的眉头，心中满是疼惜。她轻轻翻过身，伸出那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干裂的手，温柔地握住苦儿的手，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里拂过柳梢的微风：“苦儿，是不是还在为今日之事烦恼？别太忧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苦儿转过头，在朦胧的月光下，凝视着周氏那写满疲惫却又带着坚定与关切的脸庞。他的心中猛地一阵刺痛，仿佛有一把锐利的箭镞直直地穿透胸膛。他紧紧地握住周氏的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哽咽：“娘子，都怪我无能，让你跟着我吃尽了苦头。科举之路艰难险阻重重，家中如今又贫困至此，我……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周氏轻轻抬起手，用那粗糙的掌心温柔地抚摸着苦儿的脸庞，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宽慰的微笑：“苦儿，你千万别这么说。我打从心底里相信你，你才华横溢，胸怀大志，将来必定能高中科举，出人头地。咱们眼下遇到的这些困难，不过是暂时的，只要我们夫妻二人同心同德，携手并肩，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然而，待苦儿在周氏的轻声安慰下渐渐进入梦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周氏却悄然掀开那打着无数补丁的薄被，缓缓起身。她披上那件破旧不堪、几乎无法抵御夜晚丝丝寒意的外衣，轻手轻脚地走到茅屋的角落，在一片暗影中独自伫立。月光透过缝隙，洒在她那消瘦的身躯上，拉出一道孤寂而又漫长的影子，仿佛是她此刻内心挣扎的具象。
她的目光在屋内游移，最终定格在角落里那只破旧的碗上。那是一只缺了口的粗瓷碗，原本的青色釉面历经岁月的侵蚀与磨损，早已斑驳陆离，如同他们饱经沧桑的生活。看着这只碗，一个念头如一道闪电，在周氏的脑海中划过——乞讨。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撞击着她的内心深处。
乞讨，对于自幼便深受父母教导，秉持着自尊自爱、勤劳致富观念的周氏来说，无疑是一件令人感到无比羞耻的事情。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小时候，母亲那和蔼而又严肃的面容浮现在眼前。母亲曾拉着她的小手，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做人要靠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地生活，绝不能轻易向人低头乞讨。”而如今，为了苦儿的学业，为了这个摇摇欲坠却又充满希望的家，她竟要放下坚守多年的尊严，去做这沿街乞讨之事，这让她的内心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之中。
“可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周氏紧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几欲夺眶而出。她的眼前浮现出苦儿在昏黄如豆的灯光下，埋头苦读的身影，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手中的书卷。她又想起了苦儿谈及科举时，眼中闪烁的坚定光芒，那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与渴望。如果因为自己的犹豫和所谓的自尊，而耽搁了苦儿的大好前程，她将抱憾终身，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这一夜，周氏的内心在自尊与对苦儿的深情厚爱之间苦苦拉扯，备受煎熬。窗外，月光如水，洒在静谧的村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添几分寂静与凄凉。屋内，周氏静静地坐在角落，思绪万千，一夜未眠。
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如同希望的使者，穿过茅屋的缝隙，轻柔地洒在周氏那憔悴不堪的脸上时，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为了苦儿，为了这个家，她愿意放下一切，去承受那未知的艰难与羞辱。
周氏小心翼翼地起身，每一个动作都轻缓至极，生怕惊扰了还在熟睡中的苦儿。她轻手轻脚地穿上那件满是补丁的旧衣服，每一个补丁都仿佛在诉说着他们生活的艰辛。她将那只破旧的碗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仿佛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随后，她悄悄地推开茅屋的门，一股清冷的晨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此时的平安村，仿佛还沉浸在昨夜的梦境之中，清晨的雾气如一层薄纱，将整个村子温柔地包裹起来。远处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画卷。村中的小道上，铺满了一层细碎的露珠，在晨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宛如散落一地的碎钻。周氏沿着这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路，缓缓向村外走去。她的脚步沉重而又迟疑，每迈出一步，内心都在经历着煎熬。她低着头，不敢直视路边早起村民的目光，仿佛那些目光是一把把锐利的箭矢，会无情地刺痛她的内心。
出了村子，周氏来到了通往邻村的大道上。这条大道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里的庄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丰收的希望。然而，此时的周氏却无心欣赏这田园美景。大道上，偶尔会有行人匆匆而过，他们的脚步匆忙，神色各异。周氏站在路边，手中紧紧握着那只破碗，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开口，却仿佛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喉咙，让她难以出声。她的心跳急剧加速，仿佛要冲破胸膛一般，紧张与羞耻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终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拄着拐杖，缓缓走来。老妇人的身影在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她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皱纹，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刻着生活的沧桑。周氏深吸一口气，鼓足全身的勇气，向前迈出一步，声音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大娘，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她的声音极小，小到几乎被风吹散在空气中。
老妇人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周氏一番，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她从随身携带的篮子里拿出一个窝窝头，递给周氏，说道：“姑娘，看你模样也是个本分人，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周氏接过窝窝头，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低声说道：“大娘，我丈夫一心苦读，想要考取功名，家中实在贫困，没了生计，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老妇人叹了口气，说道：“唉，不容易啊。姑娘，拿着这窝头，赶紧回家去吧。”
周氏感激地向老妇人鞠了一躬，说道：“谢谢大娘，您的恩情我记下了。”
拿着这个来之不易的窝窝头，周氏的心中五味杂陈。这不仅仅是一个窝窝头，更是她为了苦儿放下尊严的证明。她深知，这只是开始，未来的日子里，她还将面临更多的艰难与羞辱，但为了苦儿，她已无所畏惧。
接下来的日子里，周氏每天都会趁着苦儿外出借书或者读书入迷的时候，偷偷出门乞讨。她走遍了附近的几个村子，每一个村子都留下了她孤独而又卑微的身影。她遭受了无数的白眼与嘲讽，那些冷漠的眼神和刺耳的话语，如同一把把利刃，一次次刺痛她的内心。
有些村民看到她来乞讨，不仅不给食物，还会恶语相向：“年纪轻轻的，不干活，出来乞讨，真是丢人现眼！”“就是，有手有脚的，还出来要饭，肯定是好吃懒做！”
面对这些如针般刺耳的话语，周氏的内心如被烈火炙烤，疼痛难忍。她无数次想要放弃，想要转身跑回家中，躲在苦儿那温暖的怀抱里，再也不出来面对这些羞辱。但每当她想到苦儿那充满希望的眼神，想到他为了科举日夜苦读时疲惫却又坚定的模样，她就又咬咬牙，强忍着泪水，继续前行。
有一次，周氏在一个村子里乞讨时，遇到了一群调皮的孩子。他们看到周氏拿着破碗乞讨，便像发现了新奇的玩具一般，围了过来，对着她指指点点，脸上满是好奇与戏谑。其中一个孩子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朝周氏扔去，嘴里还喊着：“讨饭的，臭要饭的！”其他孩子见状，也纷纷效仿，一时间，小石子如雨点般朝周氏飞去。
周氏用手护住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想不明白，自己只是为了丈夫的学业，为了这个家，为何要遭受如此的欺辱。但她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跑，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任由孩子们的石子砸在自己身上。她的心中充满了绝望与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与她为敌。
就在周氏感到绝望的时候，一位路过的大嫂看不下去了。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大声呵斥那些孩子：“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她也是没办法才出来乞讨的，都给我走开！”孩子们被大嫂的呵斥声吓住了，一个个如受惊的小鸟，一哄而散。
大嫂走到周氏身边，关切地问道：“妹子，你没事吧？这些孩子太不懂事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出来乞讨呢？”
周氏感激地看着大嫂，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话语中充满了无奈与心酸。大嫂听后，眼中满是同情，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唉，真是个苦命的妹子。你也不容易，为了丈夫能做到这份上，真是难得。”说着，大嫂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周氏，“妹子，这几个铜板你拿着，去买点吃的吧。”
周氏连忙推辞：“大嫂，这怎么行，我不能要您的钱。”
大嫂硬把铜板塞到周氏手里，说道：“妹子，别推辞了，就当是我帮你一把。你丈夫要是真能考取功名，将来也好报答我。”
周氏含着泪，收下了铜板，说道：“大嫂，您的大恩大德，我和我丈夫一定会报答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周氏的乞讨之路愈发艰难。每一次出门，她都要鼓起莫大的勇气，去面对那些冷漠的眼神和难听的话语。每一次遭受羞辱，她的心都会如被撕裂般疼痛，但她始终没有放弃。每天，她都会带着讨来的食物和偶尔得到的几个铜板回到家中。她把这些食物和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看着苦儿吃得香甜，心中便充满了欣慰。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苦儿，为了他们的未来。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一天，苦儿从外面借书回来，当他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向村子时，远远地就看到周氏拿着破碗，站在村口向一位村民乞讨。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苦儿的心中涌起一阵剧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揪住了他的心。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平日里自尊自强、温柔善良的妻子，那个与他相濡以沫、共同面对生活磨难的伴侣，竟然为了自己沦落到如此地步。
苦儿快步走上前去，脚步急促而慌乱，扬起一路尘土。他冲到周氏面前，一把夺过周氏手中的破碗，狠狠地扔在地上，那只破旧的碗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发出清脆而又破碎的声响，仿佛是周氏破碎的尊严。苦儿大声说道：“娘子，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怎么能去乞讨呢？我宁愿不读书，也不能让你受这样的羞辱！”
周氏看着苦儿，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她泣不成声地说道：“苦儿，我这都是为了你啊。你有才华，有梦想，不能因为家里穷就放弃科举。我只是想帮你，让你能安心读书。只要你能考取功名，我受再多的苦也值得。”
苦儿紧紧抱住周氏，泪水夺眶而出，他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泣不成声地说道：“娘子，是我没用，是我没本事让你过上好日子。我怎么能让你为了我去做这种事呢？我……我对不起你啊。”
周氏轻轻抚摸着苦儿的后背，安慰道：“苦儿，别这么说。我们是夫妻，就应该相互扶持。生活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我们一起努力，一定会好起来的。”
两人相拥而泣，在这空旷的村口，他们的哭声在风中回荡。此时，天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打在他们的身上，仿佛也在为他们的遭遇而悲伤。远处的山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也在为这对夫妻的命运而叹息。而他们，在这风雨中紧紧相拥，彼此的爱意在苦难中愈发深沉，也更加坚定了要一起面对生活磨难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