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皇后会瞧不出来?”贺之道:“事实上,她一出身高门的大家闺秀,的确未见过卖身契真正的样子。”
“那如何辨别真假?”
“印章。上面只有周邡卖人的手印,却无清月阁接收的印章。若以后真将此事翻出来,那便是清月阁从未接收过一个名叫明叶蓁的女子。”
一旁的明风忍不住插话道:“那真的卖身契为何不销毁,若被人发现,岂不坏了大事?”
叶蓁与贺之异口同声地道:“不可销毁。”二人相视一眼,贺之道,“若那上面没有周邡亲笔签名和手印此卖身契的确需尽快销毁,有了,便是罪证,就算周邡死了也可对证,届时若找到周邡与皇后勾结的证据,那她害明家之事便可大白于天下。”
明风恍然大悟。
叶蓁思索着:“总之,我被卖青楼一事皇上是知情的,倒也不必紧张,至于我那远在祁国的未婚夫婿,估计应当自顾不暇呢!如今我认为最要紧的是将这巨弩尽快做出来改进好,不然,不止那些言官们,肯定有更多的人借由此事为难我们,届时,恐怕会因我连累更多人。”
明风连连点头:“言之有理!”
许是不想让贺之过于担忧,叶蓁说起了其他:“哥哥还说不懂武器,今日你只瞧了一遍演示便能看懂这其中的利害,这可是许多人都无法做到的,所以,巨弩之事必须有哥哥帮衬,还望莫要再推辞。”
“如果能出一份力我自会全力以赴。”
“那以后哥哥便住在这帐中可好,这样也能省下每日的奔波劳累。只是,这里条件艰苦,要委屈哥哥了。”
贺之笑道:“这有什么,以往行军打仗也不是没有风餐露宿过,放心。”
“还有。”叶蓁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据实相告:“童将军今日的行为想必你已清楚,日后哥哥还需小心谨慎。”
贺之严肃起来:“那是自然。”
用过午膳,苗都尉在帐外求见,叶蓁将他请了进来。此次苗都尉只身前来,似乎有话要说。叶蓁会意,屏退下人后,请他入座。
苗都尉不敢坐,躬身回道:“公主,在下接到密报,戚将军和苟将军巡营结束,不日便会赶回京城,两天之后便到了。另外……”他看一眼明风和贺之,神情有些犹豫。
叶蓁道:“他们都是我的至亲,但说无妨。”
苗都尉压低了声音:“古太尉求见。”
听着这称呼有些耳生,明风看向叶蓁,她附耳低语道:“王爷的人。”
明风恍然大悟,见贺之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便又将叶蓁的话传到了他的耳中。贺之听后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似乎很不想让叶蓁见他。
童将军摇摆不定,有他在,古太尉想必也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此时求见,必定是有着要紧事,想到此处,叶蓁请明风将贺之推到屏风后,将人请了进来。
见完礼,古太尉起身,叶蓁这才发现虽然未与他说过话,但这些天他一直在自己的周围,如果没猜错的话,应当是在保护她。
“古太尉找我何事?”
苗都尉一听,躬身告辞,待他出了营帐,古太尉才道:“公主,福金今日传来消息,那下等兵的妹妹找到了。”
“确实如他所讲?”
“是,他们原本是京兆尹冯大人的儿女,冯大人入狱后,冯伽就是那下等兵被发配充军,两年后又被调入这京郊大营。其女冯宓儿沦为官妓,至今还是贱籍。”
“官妓?”叶蓁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一瞬,“京城官妓院也就天韵阁吧?”
古太尉道:“正是。”
叶蓁转向明风方向,隔着帷帽能清楚地看到明风也正回望着她,见她转头,立刻做出了一个口型“祁”,显然是与她想到一起去了。
叶蓁不想让古太尉知道太多,毕竟他是渊逸的人,而渊逸的正牌夫人是地地道道的祁国公主,难保里面会有什么事情,她故意道:“那谢大人今日拿出身刺挠人?这可真是乌鸦落在猪背上,只瞧得见别人黑,自己的,瞧不见?”
“在下特意来见公主正是因为此事。原本福金想打听清楚冯宓儿还与与朝中哪些大员关系亲密,听说谢大人来闹了一场,便将此事先告知在下。”
“他自己怎么不来?”
“福金身份低,若非奴役无法进来此处。”
叶蓁忽略了这一点,又问:“他还说旁的了吗?”
古太尉忙道:“福金会继续调查谢大人与冯宓儿一事,是在下还有话说,这关系到公主的母家人。”
叶蓁闻言瞥一眼屏风后:“贺之将军?”
“是。”
“快讲。”
“公主精通医术,想必已查出贺之将军中过腐莹之毒,而当年冯大人下狱后也中过此毒,据说死状极其可怖,肠穿肚烂浑身无一块好肉。”
叶蓁面露急切:“知道具体情况吗?”
古太尉有些犹豫:“知道,只是恐会引起公主不适。”
“无妨。”叶蓁道,“见都见过了,还怕有何不适?”
古太尉实在不习惯与一弱女子谈那些腐肉、血腥诸如此类,但事情总还是要说,思忖片刻道:“冯大人当时是因贪腐罪入狱,用了刑,与贺之将军一样,被人暗中在伤口上下了腐莹之毒,只是那时无人见过此毒,外加地牢蛇蝇鼠虫横窜很是脏乱,医官也未曾往中毒方面想。只是这腐烂之势过于迅速,加之冯大人身上伤口又多,不出三日,他便浑身溃烂。冯大人写得一手好字,作的一手好画,对自己的手极其爱惜,便将手上的腐肉咬了下来,毒入口,由口入喉,几日之后便死了。死之后,他贪腐藏匿的那些银两也失去了踪迹,追了好些年都未找到。”
“冯大人的事,有冤情吗?”
“并无冤情,人赃俱获,据说仅家中密室中的金银珠宝都快赶上国库了,更不用说外面还藏匿甚巨。”
“那冯伽又哪来的底气如此对我?”
“他之前本就是个纨绔子弟,就连那日给你下的也是可以与腐莹之毒媲美的毒药,能毁人容貌,但却不会伤人性命。”
叶蓁点点头:“除了查冯宓儿,你再帮我查件事。当年是何人给冯大人用刑,中间有没有人去探望,下毒之人有没有查到。”
“是,在下立刻去办。”
“等等!”叶蓁又道,“不要牵扯到军中,找人私下去问。”
“在下明白。”
古太尉前脚一走,叶蓁便走向屏风后,向贺之道:“哥哥如何看天韵阁之事?”
贺之沉吟道:“我现在倒有些明白为何冯宓儿没有被灭口了。天子脚下贪腐如此之巨若说没有幕后指使或者仅为钱财说不过去。”
叶蓁对金钱一事并不敏感,也未曾往这方面想,如今被提醒,也觉得此事蹊跷。京兆府尹贪腐还牵扯到了军中,好像无论哪边都能与谋反牵扯上。是渊逸?那他为何要让古太尉来告知自己这些事?是皇后?若真是她,冯大人应当落不到此下场,更不用说她一心想收编姬家军。那到底是谁?
“后宫的奸细是要好好查一查了。”贺之目光炯炯地望着叶蓁,“我知你心中所想,若觉得无头绪或许是因有些事情你并不清楚,我可以帮你捋一下。”
“哥哥请讲。”
“皇上初登基时根基并不稳,再加大病初愈有一段时间其实是戚家在辅政,朝中议论声四起,为了平衡各方利益,当然也是为了稳固地位,戚将军建立了黄衣司,名义上是为巩固皇权的情报机构,但发展到今日几乎已沦为皇后的私军。也是在那时,逸王爷的职权几乎被架空,王爷极为不满,认为皇上握不住皇权才有了反意。而那时姬家军发觉到戚家意图试图抵抗,结果也是个经不起深查的,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贺之说着转向明风,“还有冯大人狱中审讯一事,明侍卫应当也有耳闻吧?”
“将军所言可是戚巽?”
叶蓁眉头微颦:“又是戚巽?!”
贺之斩钉截铁地道:“是!冯大人入狱后,与其接触最多的便是戚巽。当年冯大人的案子与姬将军的案子有牵连,戚家那时一门心思想收编姬家军,戚巽想将姬将军的罪定死,在冯大人身上没少下功夫。”
明风道:“此事外人不知,但也并不是秘密。皇后那时野心已起,戚巽被三个哥哥压着总想闯出点名堂,对于皇后的话可谓言听计从,所以,他的确没少参与。”
叶蓁微微颦眉:“你的毒便是他下的,他若给冯大人下毒,不奇怪。只是,他到底从何处得到的此毒?”
闻言,贺之的表情微变,垂下头去,片刻之后又恢复正常,向叶蓁道:“对了,天韵阁里的冯宓儿据说相貌平平,但仍有许多文人雅士趋之若鹜,只因她如冯大人一般习得一手好字作得一手好画,且温柔贤淑,是如解语花般的女子。”
叶蓁摘下帷帽,盯着贺之:“哥哥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贺之愣了一下,随即忍下呼之欲出的那抹笑:“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之前有传闻,冯宓儿与他的低等兵兄长一样纨绔,是个骄纵跋扈的主儿。”
叶蓁颦眉:“许是家遭变故收敛了脾性?”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贺之与明风异口同声,贺之接着又道,“天韵阁中的冯宓儿身份存疑,若真的是李代桃僵,那此人有何目的,真正的冯宓儿又去了哪里必须要深查,毕竟,她的手中很有可能握有巨额财富,说不定还有姬家军的余孽。”
叶蓁仍盯着贺之:“哥哥再同我讲讲,你还知道冯宓儿什么?”
贺之突然笑出了声,又用手去掩饰:“没有了,只有这些。真的,你别这样瞪我,真的只有这些,还是待寻个明白人去天韵阁查探一番。”说着转向明风,“明侍卫,明雨廷尉一直在黄衣司任职,应当对冯家颇为了解,可否请他辅助一二?”
明风闻言行至屏风后:“我立刻去问他。”说完疾步走了出去。
明风前脚刚走,贺之便拿不同以往的眼神去瞧叶蓁。叶蓁读不懂,便用直愣愣的眼神去瞧他,仿佛在研究那总是搞不明白的巨弩一般。他被瞧得心虚,便难掩笑意地去躲,她不许他躲,低下身子歪头去寻他的眼睛,恰好他垂首,两人差点碰到一起。两人离得如此之近,近到呼吸相闻,近到他能从她那如点漆般的黑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他愣了一下,缓缓抬起手来,握住她的脖颈。眼瞧着她的睫毛开始频繁颤动,脸颊上飞上两片可疑的红晕,他微微笑了一笑,将她拉远了些。
叶蓁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脑中蹦出来的全是在清月阁时女先生教她的那些如何取悦男子的话,越想脸越红,越红越觉得疑惑,越疑惑便越不知所措,起身时不是忘了这个便是碰倒了那个。对于未知和无法确认的事,她一向果决,要不论个明白,要不直接放弃,可是如今这莫名的难题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叶蓁走出屏风外,许久才将不受控制的心跳归于平缓。她悄悄转身瞧一眼屏风后,贺之似乎仍在端坐,一动不动,如泥塑的一般。她不想去打扰他,也不敢去,便强迫自己拿起巨弩的草图,很快,脑中那些纷乱的思绪便被赶到了九霄云外。
而屏风内的贺之将刚刚的意乱情迷收纳入心底,将戚家、姬家、冯家之间的恩怨又重新梳理了一番,只等着明风报信而来。
两个时辰后,明风没能赶回,来的竟然是成骅。见他大摇大摆地进帐,叶蓁突然意识到什么,忙起身问道:“是皇上让你来此?可是出什么事了?”
成骅瞧一眼屏风上映射出身影,用颤抖的声音回道:“是明侍卫派人将在下来送来此处,得了皇上的允准。另外,明侍卫让在下告诉姑娘,一会儿会有传旨公公接您回宫。具体因何事在下实在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