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搜索的速度比之前快,但也没快多少,等来到顶楼时,已经很疲倦了。
上楼的过程中,李道年打开了路杰的微信。
里面有聚餐时他分享的朋友圈,没那些女人,估计是她们来之前拍的,毕竟聚众玩女人不算什么光彩的事,估计他们老婆也不知道,也不敢让他们老婆知道。
照片里是个大合影,李道年坐在角落喝着雪碧,里面几乎涵盖了在场的所有人。
但其实李道年和唐渝知道,在这些照片里看不见的地方,爬着十几个婴儿……那都是他们养的小鬼。
他把手机举到男人面前,让他认人,看看是否有当天把他骗走,和在车里把他装袋子里的那些人。
男人只摇头,说他咋也记不清了,只知道那人不胖,还带着帽和口罩。
李道年又点开路杰发来的语音,让他认声,他仍然认不出来。
到顶楼,发现净是些暴露的钢筋,还没浇水泥,盘根错节,如同低矮的荆棘。
每走一步都得非常小心,尤其是唐渝,穿的不是裤子而是长袜,钢筋剐蹭一下很疼的,她只能压紧风衣,谨慎一点。
边上只有黄色的护栏保护,在冷风中摇摇欲坠,吱呀吱呀乱响,面朝西的那一边,甚至干脆连护栏都没有。
大眼一扫,没有那个女人身影,转了几下,也不敢靠近边上,冻的李道年和唐渝两个活人实在不想多待。
如果此时保安大爷往楼顶看,估计会吓个半死,这回不仅是一个女人了,而是两个人!
正在俩人无计可施之时,那男人突然道:
“把我烧了吧。”
俩人错愕地抬起头,只看见那男人微笑着,有种誓死如归的感觉,重复道:
“把我烧了吧。”
“哥!姐!”朵朵着急道:“为啥要烧了他啊!”
“朵朵,进照片里歇会儿吧,”唐渝摸了摸朵朵的头,虽然摸不到,也没做过多解释。
朵朵很听话,又进李道年兜里的照片去了,她现在不烦这个姐姐了,她对哥哥好,还能看见她,对她也好。
既然哥哥姐姐让她这样做,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没事啊,”李道年醒了醒鼻子,天一冷就容易出清水鼻:“咱们有三个人能看见鬼呢,再找找吧。”
唐渝也裹着风衣站在冷风中,宽慰道:“你不用有心理负担的,这栋楼不行,就再找找其他楼呗。”
她看了眼李道年,互相点了点头,他们有默契,既然两个人都想着再帮帮他忙,那就一起努力。
“真不用了。”男人双手合十,感谢地朝他俩拜了两下:
“这是菜市场卖鱼的教我的,说是别人给我钱了,就让我拜一拜,人家就会很开心。”
“您别!”李道年赶忙拦道:“真不用这样。”
唐渝吓了一跳:“没事的,没事的。”
男人看他俩这样却哭了,不是只流泪那种,而是直接大哭出声:
“你……你俩人真好……人真好……呜呜呜……人真好!”
“诶呀!”唐渝无所适从地看了李道年一眼,“这……”
男人边哭边拜:“估计天可冻吧……我……我看你俩冷的哆嗦……我……我不好意思……把我烧了吧。”
“我太……太麻烦你们了……呜呜呜……谢谢!谢谢!”
脸哭没了,李道年又洒了把面粉:“兄弟!咱再找找!没事的,这是我们的职责,你人好,我们还想帮你嘞。”
“嗯嗯。”唐渝点头,她看到这一幕,很是触动,这男人虽说和他们差不多大,但是像个孩子一样。
他知道感恩,知道别人对他好,而且也乐观,见他们俩帮他,一个劲儿的夸他们好。
“不用了……呜呜……不用了,没什么用……我不想再麻烦你们了。”男人泣声道。
李道年又摸了摸照片:“朵朵,出来下。”
“哥!你又叫我?”朵朵又冒了出来,看见男人哭了后,大惊失色起来:
“呀!哥哥,你怎么哭了呀!”
“呜呜呜……你爸妈真好!”男人抹了把眼泪。
“哥,那个……你说错了,但他俩跟我爸妈一样,对我可好了,你……你你别哭了呗。”朵朵用手够了够男人的手。
唐渝一脸宠溺地看着朵朵,刚把她叫进去,是没料到男人哭的情况。
把她又叫出来,是想让朵朵帮忙安慰下男人,朵朵长可爱,说话还好听,特别会劝人。
而且她还是个孩子,这男人也像个孩子,肯定更能让他好受些。
“哥,你咋了呀,跟我说说呗。”朵朵虚空拉着男人的手,柔声道:
“别哭了呀,哭鼻子可难看了,说出来,让哥哥姐姐和我一起商量一下,肯定就能解决了。”
看着这一幕,唐渝笑着,朵朵真是个可爱善良的姑娘,没听他俩交代就“自动营业”了,说话还特中听。
试问一下,谁能不被这样一个小姑娘的话感动到。
李道年也觉得这一幕很温馨,虽然他看不见朵朵吧,但能听见她的声音,而且看唐渝那眼神的样子。
如同一个母亲看自己特别可爱特别厉害的小闺女一样。
他能从她眼神里感知到情绪。
男人果然好受些了:“你真好!我……我下辈子要娶媳妇儿了……也……也生个闺女。”
俩人哭笑不得,这哥们明显还没理清楚状况,一直以为朵朵是他俩的闺女。
“谢谢你!我不害怕了!”男人蹲下身子,好像在握朵朵的手。
“对呀!有什么事都能过去的,哥哥第一次见我时,我也哭呢,哥哥很厉害,啥事都能解决!”朵朵开心地朝李道年笑了笑,如同个向日葵。
“朵朵看你呢。”唐渝说。
“嗯,”李道年点点头,看向男人手的部分,朵朵应该在那儿:“我啥事都能解决,朵朵真乖!”
“嘻嘻。”朵朵高兴地笑了。
“你们还是把我烧了吧……”男人站起身,还是抹了把泪,但是中气十足,声音一点都不颤抖了:
“她很乖,你们也很好,我还是下定决心了!”
“哥,别烧啊,啥事啊,要烧人!”朵朵蹦起来,想摸李道年的手,却被姐姐拦住了:
“朵朵,听哥哥说话啊!”
“哦。”朵朵乖乖闭上了嘴。
“怎么了?”李道年明显能感觉出他认真了,哭完之后,好像想通了什么。
“咱们一个一个找,这么多栋楼,怎么找的完?”
“再说了,找到她肯定也和我一样,装袋子里了啥也不知道,我都这么麻烦你们了,不想再耗你们时间了,冻的生病了,多不值当!”
“没……”唐渝想劝,却被李道年伸手拦住了:“你继续说。”
“我刚才一个是害怕,一个是感动,现在被你们闺女劝了劝,你们看,她多好啊!我觉得我比她大,更不应该害怕了!”
“你们本来就是为我好!想找我的身体,为我查清,我觉得我一个死人不能再麻烦你们了!烧了我吧!”
“你想好了?”李道年轻轻叹口气,郑重道:
“要是把你烧了,那下辈子生闺女的愿望可能实现不了了。”
男人愣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我本来都死了,有这回也是多亏你俩,能帮我查清,我就知足了!”
“既然这样,我尊重你的决定,”李道年看了眼唐渝,见她眼眶里有泪珠萦绕,她瞥过头去,点了两下。
朵朵无声地拉上唐渝的手,虽然她们感觉不到对方。
“姐姐……”朵朵温柔道。
“没事。”唐渝笑中带泪地摸了下她的小脸。
“你最后还有什么愿望吗?”李道年平静道。
“我……”男人低头眨眨眼,滴下了一滴泪珠:
“我一直喜欢唱歌,小时候同学不和我玩,我就自己唱歌,我也是靠这个吃饭的……你们能陪我唱完最后一首歌吗?”
李道年动容地点点头:“唱吧,你最喜欢什么歌?我帮你放。”
“叫《追梦赤子心》。”
唐渝偷偷抹了下泪,问:“你……你会什么乐器吗?”
“不会,我就只会唱。”男人带着释然的笑。
唐渝明白了,他父母从小就去世,虽不清楚,但肯定不是什么有钱人,死之后,连点遗产都没有。
只能上街流浪,他唱歌连门乐器都不会,估计也学不会,只会干唱,还不算太好听,根本不算什么才艺。
也多亏菜市场的好心人帮他,虽说有点笑话他的感觉。
他是个善良的人,纯粹的人,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前奏钢琴响起,唐渝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手上的戒指哪里来的?”
“我帮一个在火车站的孩子找他爸爸妈妈,最后送给我的。”男人摸了一下手指,如孩子般炫耀地举起手指:“哈哈哈,好看吧。”
唐渝的泪水终于不自觉地流下来,跟他一起唱。
“充满鲜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
“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我一定会去~~”
“我想在那里最高的山峰矗立~~”
男人的声音有些哑,他全身心投入着,李道年,唐渝跟着他唱。
就连朵朵不知道歌词,也咿咿呀呀跟着他们唱。
歌声中带着男人的声音,女孩儿的声音,有高有低,不算太齐。
但多年后,让俩人回忆起来。
这是他们听到的最好听的版本,没有之一,最好的版本……
歌声传出去老远,保安大爷惊讶地跑出门,看到这一幕几乎要跪倒了地上,手机都不要,疯狂地跑出了工地。
“啊!我不干了!闹鬼啊!闹鬼啊!”
“儿啊!我不干了!”
歌声越来越颤抖,男人唱着唱着还是哭了,但他不停,想着可能这是自己唱的最后一首歌吧。
他很认真,哪怕哭了也很认真。
唐渝也忍不住哭了,李道年挽住她的手,站在钢筋上朝天空一起唱:
“向前跑~~”
“迎着冷眼和嘲笑~~”
…………
十楼天台上,寒风萧瑟。
大地天际线被城市的灯光填满,他们这里没人看见,如果有人看见的话。
也只能看见两个人手拉着手在唱歌。
但他们心里早已汹涌澎湃。
唐渝很久之后回忆起来,说这是浪漫的时刻,因为细细琢磨下来,其实唱歌的只有他们两个活人。
偌大的天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是还有两个看不见的鬼。
“为了心中的美好~”
“不妥协直到变老~”
一首歌唱完,男人早已泪流满面,唐渝也小声抽泣着。
“来吧。”男人决绝道。
李道年松开唐渝的手,在包里翻找起来,寻尸术他从来没用过,也没见奶奶用过,只是从她那里得知了方法。
这黄纸被塑料袋包成一沓,大概有二十张,他抽出来一张。
黄纸上面写着繁体字“寻屍”(寻尸)。
纸有点皱,他甩了甩,让它平躺在手中:“你进来就行……”
唐渝撇过头去,不敢看这一幕,她背过身,拿卫生纸擦泪。
手边的朵朵没叫她进照片里,可能是忘了,但她好像成长了,没有大惊小怪,只跟在唐渝身边陪着她姐姐。
朵朵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哥哥在办事,姐姐有点伤心。
“好。”男人心里一动,下一秒,人就进那黄纸里了。
风太大,打火机点不着,李道年就走到唐渝身后避着风点。
“咔哒!”
“咔哒!”
唐渝听着身后火机的声音,知道这是男人最后的倒计时。
她这时候才想起,他们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轰!”火焰点着,飞速燃尽了整张黄纸。
等她转过头来,却只看到一缕青烟浮在空中。
这里风极大,那烟却不动分毫,仿佛有意识般,愣了片刻后往楼下钻去。
俩人急忙跟上,一路来到了那个黑咕隆咚的地下室。
他们打开手机灯光,只见那缕烟往前走了十多米后,停在了一个水泥柱旁。
烟如同只空中的小蛇,在柱子旁缭绕一会儿,想往里钻,却死活钻不进去。
不多时,便消散了。
唐渝止住泪水和李道年一同抚摸着这个大柱子。
手感粗糙,轻敲一下,毛糙的表面硌的手疼。
男人的尸体就在这里面吧。
李道年摸着柱子,摇摇头,没想到情况还是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这就是打生桩!
“兄弟,你放心!”李道年摸着柱子,像在跟里面的尸首说话一样:
“这件事,我非得搞清楚不行!”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来人了!?
是谁!?
两人猛然转身,手电和星期五同时指了过去。
是那个追狐狸的男人。
男人提着桃木剑,无奈叹口气:
“没抓到。”